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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峤下身那一处的烫伤恢复的不是很好,沈青城担心伤口感染引发其他问题,便劝少年近几日先暂且缓缓,等他养好了伤再继续玩弄也不迟。
经过那晚的思考,少年对沈青城的话愈发深信不疑,没说什么便乖顺的听从了。而沈青城这边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古怪举动,只是自己调制了一些药膏和药汁,每天让段峤服用,加快伤口愈合。
这天夜里,段峤伤处痛得厉害,怎么都睡不着,于是干脆掀开被单,让那一处露在空气里吹吹凉风,感觉才稍微好过了一些。
窗外的月光照进屋内,在地面上留下一片银白色的光辉。段峤心想,自己被关进来多久了?没有了以往那定时发作的吸血欲,他连日子都不太好估算了。
想到这,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那道牙印似的痕迹倒是依旧还在。少年曾经问过他这是怎么回事,但他没有回答——也确实是回答不出。他实在不记得那里是不是真的被人咬过了,或者说,关于得到妖力的那一段日子里的所有记忆,他都记得不甚清晰,只有一些碎片式的模模糊糊的印象。
而现在,那股本就不属于他的力量也终于消失不见了。他意外的倒是没有感到特别失落或是恐慌,只是感觉有些迷茫,有些无所适从,就像是失去了身体上某个不重要却又富有存在感的器官一样。
说起来,妖力消失对他自己来说倒是无碍,可是潼生呢?跟那个不知是死是活的徐医师不同,潼生是真正靠他的血来维持生命的。他那时也不知到底是否能成功,只是脑袋里忽然有了那么一个念头,便试着喂了血给半死的潼生,然后自此,身边便多了这么一位默默无闻的得力手下。
不过时至今日,考虑这些似乎也没什么必要了。或许,早在他被擒的当日,潼生便已被镇里的人捉住当场处决了。就算没有,这么多天没有补血,恐怕也早就器官衰竭,到底难逃一死。
不知是不是夜空飘过了云朵,地面上的辉光忽然被暗影遮住了一大块。段峤出神地看了半晌,终于意识到那不是云的阴影,而是有什么人站在窗外。
是谁?!
段峤先是心里一惊,随后又想,就算是真的有什么人意图不轨,照他现在的状态也只能是任人鱼肉罢了。想到这一点,他反倒是放松下来,不紧不慢的支起身子向窗外望去。
“……段先生。”
隔着一层纸窗,从屋内原本是无从判断屋外人的身份的,然而那一声低沉的呼唤却叫段峤切切实实的分辨出来——站在窗外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以为早就死掉的潼生!
“潼生?!”段峤这下真的惊讶了,顾不得自己此刻袒胸露腹的不雅模样,立刻从床上跳下来走向窗边。“你……”
他想问潼生为什么还没有死,可是这个问题似乎问了也没有什么意义。于是顿了一下,改口道:“你怎么来了?你想干嘛?”
潼生抬起一只手扶在纸窗上,慢慢地说:“我来救您出去。”
“什么?”
不等段峤继续发问,潼生的身影便迅速消失在窗外。段峤想要推开窗子寻他,可是因脖颈上拴着的铁项圈的缘故,只堪堪碰到窗框便无法再前进半分,只好焦躁地转了回来,坐在床上不住地思考。
救他出去?怎么救?他手脚上的镣铐都是完全焊死的,除非刀砍斧劈,否则根本弄不下来。脖子上的那一个倒是还上着锁,可是钥匙呢?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放在哪,潼生要上哪知道?
最重要的是,在七星镇,他的身份俨然如恶鬼一般,被所有镇民所憎恨,就算潼生有办法把他从这囚室里救出去,接下来想逃出生天也极为困难。
胡思乱想间,囚室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高瘦的人影无声无息地走到他身边,低声说:“您抬一下脖子,我把这项圈解开。”
段峤愣了一下,边照做边问:“钥匙?你从哪里拿到的?”
“沈青城的房间里。”
咔啦一声,束缚了段峤数日之久的铁项圈应声而解。他摸了摸自己的肩颈,久违的轻松感没有让他感觉到分毫畅快,反倒是忍不住皱起眉头,继续问潼生:“那他人呢?不在房间?”
“在。被我用迷药放倒了。”顿了一下,潼生边伸手帮对方整理散乱的衣襟,边继续说:“我此前已用迷药试过四五次,并摸清了这里的门路。今夜……那个人没有来,正是救您出去的好机会。”
那个人……段峤略略一想,明白他说的大概是那个叫小谭的少年。如此看来,潼生今夜前来营救,倒还真的提前做了不少准备,只是不知道他是怎么在没有补血的情况下独自撑了这么久的。
“走吧。我在祠堂外不远处备了一匹马,您骑上它,离开七星镇到其他地方去,就有活路了。”
段峤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又咽了回去,最终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他还是觉得这一切都太不正常了,顺利得简直有些诡异。如果面前的人不是潼生,他会认为这是一个圈套,是故意引诱他出逃然后抓回来进行更加严厉惩罚的手段。
', ' ')('不对,或许,这确实就是一个圈套。只不过下套的人想要绊的不是他,而是……潼生。
想到这里,段峤蓦然停下脚步,一把拽住潼生的手腕,说:“我不走了。你自己走吧。”
潼生那万年无波的苍白面庞上现出了一丝惊讶。他抿了抿唇,没有质疑也没有劝阻,只是垂下眼帘轻声说:“我服用了‘十日苏生’,余命已所剩无几。”
十日苏生。听到这几个字,段峤的心彻彻底底的沉入海底。那是几年前他偶然从一名过路的赤脚医生手里得到的一味奇药,此药药性奇特,可以叫人在服用后的约莫十日内焕发神采、回光返照,然而药效一过,毒性上涌,服药人的全身器官会在几日内迅速衰竭,最终痛苦离世。
夜风吹过树梢,带起一阵沙沙的声响。院门内,段峤握着潼生细瘦的手腕越攥越紧,最终又无力地放开。
这一步,走也是错,不走也是错。
“段先生……”
半晌,潼生犹豫地伸出手,反握住段峤的几根手指,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直跳。不知为什么,今夜的气氛让他感到沉醉,让他有了那么一点,想要僭越的勇气。
“段先生,我可不可以……”
话还没有说完,院门忽然被人从外侧打开,为首的胡须大汉手持砍刀,见到院内二人后立刻大吼:“快上!别让他们逃了!”
潼生眉头一皱,闪身挡在段峤身前,往怀里一摸,竟是掏出了一把火枪。
刀与火枪比速度,自然是比不过的。所幸胡须大汉身手敏捷,闪避及时,只被枪弹擦伤了胳膊。不过对面人既持有热兵器,前来捉人的几个汉子也不由得谨慎了些,手里紧紧攥着刀,靠院门遮掩身体,预备等二人出来便立刻出手斩之。
潼生自然也发现了他们的打算,于是转过身子,把火枪递给段峤,低声说:“我先出去引诱,您在后面用枪射杀他们,然后找机会离开。”
段峤心想,今夜这事怎么看都是提前布好的圈套,那些家伙既然铁了心要抓人,那么援手绝不可能只有门外那一小波。即使潼生愿意以命相搏,最终的结果恐怕也无法尽如人意。
不过,事已至此,犹豫又有什么意义呢?倒不如冲出去死个干脆,顺便还可以拉几个在黄泉路上垫脚。
接过手枪,段峤向潼生轻轻一点头,潼生得了指示一般毫不犹豫地冲出门外,扑向最近的一名大汉。
那名大汉似乎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手里的刀慢了一步,被他合身顶了个踉跄,脚步不稳跌倒在地。段峤跟在后面,见状立刻扣下扳机,在他胸口爆出一朵血花。
胡须大汉见同伴中弹,立刻发出一声悲吼,以极快的速度挥刀向段峤劈来。段峤碍于手脚的镣铐,行动不便无法闪躲,正准备开枪跟他同归于尽时,潼生忽然从斜刺里冲过来,抬臂挡住了那一刀。
“潼生!”
那一刀显然是运足了力气的,尽管没有直接砍断潼生的手臂,可是却也入骨极深。潼生受了这一下,全身都在颤抖,但还是支撑着挡在段峤面前分毫不动。
段峤上前一步,用胳膊撑住他的身体,手里火枪不断射击,接连打中几人后终于弹尽粮绝,再也做不出任何反击来。
“看来我也走不了了,”他扔掉火枪,轻轻地跟潼生碰了碰脑袋。“今晚要一起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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