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温琴心一惊,连姓带表字唤他?
她不敢逾矩。
“我……我去取伤药。”温琴心红着脸,避开他小腿,灵巧地溜出软帐。
待她梳洗、更衣毕,捏着一枚影青贝形盒,回到内室,却见裴砚已穿戴整齐。
乌纱帽放在她妆台上,他侧身立在妆台旁。
听到脚步声,望她一眼,随即收回视线,指尖落在她妆奁,捏起一支点翠蝴蝶步摇。
他身姿颀长俊朗,鸾带勒出窄劲腰线,腰间羊脂玉佩下,是她亲手打的如意络。
墨发束得一丝不苟,他眉峰显出几分凌然,不似床笫间的恣肆不羁,举手投足皆是上位者的威压。
温琴心微微怔愣,一时无法将眼前之人,同方才于软帐中诓她的人联系在一处。
“过来。”裴砚见她不动,挑眉唤道。
他嗓音清润,语气熟稔,轻易将她没来由生出的拘谨化解。
依言上前,温琴心将影青贝盒递至他面前,正要说替他上药,却见他略抬手,动作轻柔将步摇插在她发间。
步摇簪好,他长指瞬时捋动珠串,红豆大的一排排米珠被他拨动。
温琴心下意识往妆镜中望一眼,今日她着莲粉色锦衣,镶着花青底绣缠枝莲襕边,领口一粒珠扣,他挑的步摇很相配。
“好看。”裴砚顺着她视线望去,冲镜中含羞的佳人轻赞。
蓦地,心弦被无形的手狠狠拨动了一下,惹得她心尖发烫。
“劳大人稍坐,蓁蓁替大人上药,药是我自己配制,两日便能好。”温琴心打开贝盒,递至他面前,柔声道,“很好闻的。”
那一点点淤青,是他为逗她,随意磕出来的,于他而言,根本不痛不痒。
玄冥司有事等着他去处置,他本想用罢早膳便出门,没想真让她治伤。
可她皙白纤细的指捏着贝盒,举到他面前,裴砚莫名动摇。
他坐下来,任由她抬起他受伤的腿,放到铺了软垫的锦凳上。
温琴心搬来小杌子,坐到他身侧,粉颈微垂,纤指捏着他裤管下缘,小心翼翼将衣料卷起,露出那片淤青。
葱指挑出些许药膏,细心地抹在掌心,药膏经热,膏质变得剔透。
她指腹柔软,动作轻缓地把温热的药膏敷在他伤处,涂开后,有股清浅梅香。
抹好伤药,她正欲替他整理裤管,他却忽而粗鲁地将衣料拂下来,站起身,无意中绊倒腿后锦凳。
他却浑然不顾,将妆台上的乌纱帽递给她:“替我戴上。”
一连串的动作太过突然,温琴心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将乌纱帽接在手中。
未净手,指尖还残留着药膏的黏腻,温琴心指尖微微翘起,没触到他的帽子。
裴砚微微垂首,温琴心踮起足尖,将乌纱帽稳稳戴上他发髻。
他抬首,嗅到她指尖清浅梅香,气息微微一滞,语气无端变得有些生硬:“我走了。”
“大人不用早膳吗?”温琴心回身,目光追着他大步离去的背影。
裴砚未应,脚步更快,似足下生风。
长腿迈出院门,他唇边扯起一丝苦笑。
随即,他微微拧眉,将心间燥意压下,眸底纷涌退去,恢复淡漠冷肃。
温琴心净了手,用罢早膳,坐回妆台前,轻轻拨动步摇下的珠串,唇瓣微微嘟起。
涂药前,大人还好好的,甚至温柔地替她簪步摇,为何涂完药忽而变了个人?
莫非她下手太重,把大人弄疼了?
可她已经很轻很轻,当初大人腰间受伤尚且面不改色,不至于受不得这一点点疼。
思量半晌,温琴心仍想不通,索性抛在脑后。
她起身坐到书案旁,写下一封长信。
告诉姐姐她一切都好,又说舅母替她挑选了几位郎君相看,只她没遇上喜欢的。
将养在花觚中的桂花折下一支,细小的花瓣夹在纸笺中,一道放入信封。
温琴心吩咐珍珠寄信,指尖转动着多余的一小截桂花枝,微微失神。
并非没有喜欢的人,她心里其实是仰慕大人的,若他是寻常人家的郎君,她恨不能日日冲他撒娇,要他说好听的情话。
可他不是常人,而是只手遮天恶名在外的外戚权臣,一位多半不能善终的权臣。
只一句“好看”,便能让她心生欢喜。
欢喜之余,又忍不住担忧。
若有一日,皇帝效法前朝,要置他与死地,她该如何?
心口莫名牵痛,理不清的情愫纷扰拉扯。
温琴心捂着心口,默默想,她答应过姐姐,有了心仪之人,也不会被情爱蒙蔽双眼。
纵然大人待她恩重如山,她也不能失了本心,若真有那一日……她应当会隐姓埋名做个女医?
她摇摇头,不愿再去深想太遥远的事。
从箱笼中翻出一卷医书,温琴心坐到窗下美人榻上,屋子里弥散着芳馥的桂花香。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云髻,也为锦衣镀上一层温柔的光。
温琴心浸在书卷中,脑中细细思索着,替他解毒的法子。
“小姐,大房侯夫人遣了丫鬟来,求见小姐。”珍珠进来通禀,她记得裴璇的话,脸色不太好。
沐恩侯夫人派丫鬟找她?温琴心脑中隐隐闪过什么,一时没抓住,可她不好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