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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春情
朔夜,钻出羌族营寨便入丛原,呼啸的西风极冷,吹斜了绣云鸢飞行的轨迹,你看着那只笨鸢东倒西歪的在空中稳住身形,亦不住拽紧了衣衫。
张辽似乎对羌族的边城也很熟悉,你看着绣云鸢没了踪迹,后跟着花勃的脚印随他,寻到人的地方,是一处茂密丛林围起来的寒泉。
你并未入水,只御马到边界,便让马驻足,被风携着的寒气吹的身形瑟缩。
张辽似乎立于水中,赤膊上身,蓝青色的发丝垂泄而下,盘绕绽开在水面,遮严了背肌与肩头。
他应该被冷水泡过了头,湿漉漉的发丝上的水珠顺着额角下滑,你从侧看只看到了他半面,以及微微缩紧的喉头。
“张辽?”你忽觉这样打量人太不好,收回目光掉过了马头。
“大半夜的不睡觉跟到这里来做什么?”张辽听到你的声音,才偏目,看着你半扭过的身躯,忽的从冷泉中起身,利落的走回岸上。
你听到了他出水带出来淅淅沥沥的水落声响,拧着马头又往后转了许多:“幼时常有磕碰擦伤,师尊对我很不放心,总会让我随身带着一瓶仙药,经年日久,也就成了习惯”
“哦?”
“你跟左慈的感情还不错。”张辽也不急,出了水,不缓不慢的去着下袍。
“左慈是把我带大的人。”你听得出张辽动作很慢,急的咬了咬下唇,又不好意思催他。
“左慈?你平时和他也这么没大没小的直呼其名?”张辽略有些清冽的磁性嗓音响在你背后。
“不是”你摇摇头。
张辽的声音似乎在飘近,你不敢回头看,坐在马上的身子动了动,驱使着马儿前行。
“平时唤什么?”寸步之内,张辽已经近前,拽紧了你手里的缰绳,扼制住了你与马前移的动向。
他微微扬起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你,你却不敢说话,垂头拽进缰绳想从他手里夺走:“还给我。”
“唤什么?”
张辽看着你吃力的手,干脆把缰绳全夺过来,挤开了你踩着马镫的脚,翻身跃上了马,坐到了你身后。
他的动作太快,你身下的那匹马似乎受了惊吓,怒而扬起前蹄,要把你与张辽都撇下。
你手里没有缰绳,慌得想抱住马颈,张辽便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将马头压下。
你失重的身子也落下,坐稳才觉出身躯已经滑入身后明明泛着湿气却又格外温暖的怀抱。
“”
这距离太近了,近的你都能觉出张辽身上异样的滚烫,不自然的僵了身子,小幅度的往前面移了移屁股。
“说话。”索性张辽没有拢着你后靠,只是牵着缰绳,驱着马挪了步子。
“师尊。”你抿了抿唇,硬着头皮答了话。
“跟这么远就为了和你文远叔叔说这些?”张辽轻轻喔了声,驾着马带你离了那处寒泉才停下。
“不是”你看着他翻身下马,腰背上血肉模糊的杖伤仍在淌血,伸手从荷包里取了上药,往他跟前递:“送伤药,怕你死了,我出不去。”
“行,笨小孩儿。”张辽并没有接,看了眼你手上的药,近乎嘲弄的说了句,便转过了身去找能生火的木柴。
“我不笨。”你听见了张辽骂你,没弄清他为什么这么骂你,拧着眉驳了句。
张辽没再说你,偏头看着你仍坐在马上,也蹙起了眉:“说完了么?说完了就下来搭把手,阿蝉没你大的时候还知道下来帮我捡柴呢。”
“你背上还在流血。”你闷闷哦了声,才意识到什么从马上下来去帮张辽捡柴。
“是机会动手。”张辽看着你俯身,未等你触及地上的柴枝,便垂手先你一步捡了起来。
“?”你不解的看了眼张辽,换了方向继续去捡别的木枝。
这根木枝再次被张辽夺走,你觉知出了张辽在捉弄你,猛地站起身看着他。
“行了坐那儿等吧,干起活来慢手慢脚的,还是不劳尊驾了。”张辽没理会你,将柴枝堆到一处,才去寻法子生火。
“随便你。”说坐就坐,你也没客气,寻了处干净的石头便坐了下去。
张辽似乎很擅长这些,柴枝堆上很快就升起了火光,照着人脸颊,让人觉着温暖。
你下意识的缩成一团,又伸出手去靠近火堆。
“广陵王,还不动手的么?”张辽看着你朝着火堆伸手,忽的再次开口。
“张辽,你在试本王深浅?”你听着张辽再次开口,亦没有在遮掩,咪目对上他那双鹰隼般的眼。
“你当是吧。”张辽见你不肯动手,忽的轻笑了声,而后阔步坐到了你身边。
“我不杀你,是因为而今尚要用人,时下关中乱,动你没好处,但若有反心”你亦没有躲避,只是下意识的朝温暖的方向靠拢,以袖袍贴上了人赤裸的手臂:“张辽,你看到了,我不饶人。”
你说完,边捡起堆放在一边的柴枝对折,丢进了漫卷上
', ' ')('来的火光里,明灭扑朔的火焰映在你瞳孔,你忽觉的刺眼,闭目不去看折断的柴枝在火光中化为余烬的过程,倚靠到了身后的树木上。
戈壁上的西风狂吼着吹进丛林,那些枯枝败叶无法遮挡,初春的寒凉直侵入人骨髓,让人抑制不住的紧绷,你收了双腿踩在了石头上,抬目却见羌地那面鼓满风的褪色旌旗张扬的随风展平。
身寒,而血热。
你长睫下被睡意席卷了的瞳孔也闪出几分锐光,打直了身形仰头去望。
“给我老实点儿。”张辽注意到了你的动静,偏目看着身侧野狐扑猎般探首的人,伸手扯下了跟过来的花勃身上挂着的那件干衣,丢到了你头上。
亦将那双毕露锋芒的眼眸藏于人不可见的晦暗里。
在羌地度过的日子很快,张辽每次换药都要出营,除却第一日他劳烦过你,余下的两日,张辽都是趁夜深人静时独自离开,换好伤药后在回营帐,而后无声躺会你的里侧。
你睡得分明浅,他却鲜少惊扰你。
直至第三日,马氏押运布帛的车队行驶进羌地,是你与张辽的暂做分别。
他代马氏与大人铎谈的是布帛商事,而至于军械与米粮
张辽从不肯说,你也没多问。
营地外一车车上好的绸缎卸下货车,大人铎与张辽都在外敦促人清点,你在营地外草草露了一面,便回来营地浅眠。
帐外灼眼的冷日照的人皮肉发疼,似乎是自幼生于关中的缘由,你在西北的日子格外难熬,即便这几日尽量穿的许多以防伤寒反复,但还是连脚底暖和的时候都极少。
这地方艰苦又没有关中通达,取暖的地龙都没有,只能晚间你将脚偷偷踹进张辽的被窝里,踩着他的小腿去回温。
他似乎偶有两次发觉,大抵也清楚水土不服难得让你这个平日滑头又爱耍嘴皮子的亲王可怜唧唧的老实些。
所以从没有训斥你,这才让你晚间的日子好过些。
雀使隐在马氏前来的商队之中,寻到你时,恰是午后,你卧在榻上模模糊糊的小憩,半梦中被她的声音唤醒,遂之起身,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她。
“楼主入羌地多日,我等已经探查过,丢失粮草却是被大人铎押运想藏于此处…要抢吗…?”雀使沉了片刻,才用着广陵的地方话,压声朝你说着。
“今夜。”你默了下,忽的起身走到了阅案边,用短刀随意将阅案一角削下来,而后在那块木料上刻下下一字,才递给了雀使。
雀使看清了木块上的字迹,点头接过想往腰间荷包放,手才伸到荷包边,忽然想到了什么,将荷包里那只死去多时的绣云鸢抖了出来。
“…”
一直脚上有金环被射杀的绣云鸢,赫然出现在你面前。
你辩的清,这是你才入羌地当夜放走的那只。
“先走。”
你默了默,当下也顾不得其他,起身拽着雀使的手,便想往营帐外逃。
将才要迈出营帐时,你却又止步,看向了雀使:“谁传话叫你来的?”
“西凉马氏少主。”雀使答道。
“我出去,你留下,伺机回关中,三日之内我若不出羌地,便叫…”
你话到嘴边,分明是想差使阿蝉,末了才意识到阿蝉不知所踪,沉了半晌,才道:“使信于陈氏…与徐庶,遣将围雁门。”
“蝉姐如今下落不明,我亦可换楼主,生死无惧…”雀使怔愣了下,也意识到了事态严重。
“我知道。”
“雁门一代不可失。”
你点点头,却并没有同意雀使的提议。
苟活轻易,然而折损雀使又丢雁门,匈奴与羌胡必会联结。
张辽有没有称王之心你不在乎,胡人与匈奴各一方亦不成气候,可雁门枢纽之地若逃脱为外邦所侵,他日未必不会成为足可鲸吞汉土的猛虎。
你还是想赌…
雀使到底被你说服,看着你束发披衣迈出营帐,也避进了营帐上梁。
你自随张辽入羌地,便日日着女裙。
实打实的女郎,可到底以男人身份示人惯了。
从幼至今,无数的年华日月,你似乎都要认定了那个虚伪假装的“真身”,所以每每着女裙时,你都会觉得无比忧愁。
这忧愁没有缘由,大抵是因为只有那身威风凛凛的亲王皮相,才可自如行于官场,而非被人人凝视,做人人笑柄。
好像天生女子,就必定要弱儿郎一丈。
这一丈终身不可衡量,始不能教人诚服。
7贼寇
你出营帐,已是挽发束冠。
常日装作娇柔病弱借着张辽直身,今朝意气张扬,唯守着营地的军士也觉出异样。
但他们少数见过广陵王,你亦不急着表明,大咧咧的走,直到旌旗下拿起角弓,沾了火油的箭羽擦出火,随即架弓射向半空中随风鼓动的西羌部旌旗。
箭破旌旗,完整的旗面被风穿
', ' ')('透,一下子就没了力,蔫巴巴的垂落,蔫在旗杆的便瞬间起火。
“抓住广陵王!!”
周遭兵士也觉出不对,正犹豫要不要对你动刀,不远处便传来一声略有些熟悉的话音。
那个有些憨直的年轻兵将,张辽说他名为阿奴,此时已换作胡人衣着,挥刀直指你的方向。
这是你第一次从憨直中看出贼寇相。
胡人兵士听了阿奴的话,竟然极为顺从的照做,纷纷举刀向着你。
你手中无兵器,随身携带的短刀对长枪重刀无异于以卵击石,挥臂借着角弓敲了几个,人便直冲着阿奴。
手中这段的箭尖回挽便是一箭刺喉,阿奴力气比你想的要大,濒死之际也拽着你持箭的手不肯松开。
你试图挣脱,敌不过数只长枪抵在你身后,你干脆收手,将阿奴踹到地上,抬头看着那面烧的差不多的旌旗,认命被几个胡人士兵押住推搡着走。
营地异动,外面卸车点货的张辽与大人铎也被唤进营内。
士兵们统统赶往此处,偌大的营地门前一下子无人看守。
张辽步子快先行入营,大人铎随后先看见了你,而后看向张辽,脸色一下子变得难让人难琢磨。
胡人的刀剑再次举起,此番对准了张辽。
张辽身上没有刀剑,纹丝不动,只是定定看着你。
他忽的嗤笑,装的像才知晓,缓步走到了你跟前,用力掐着你颚尖抬头:“嘶…广陵王?”
“…”你没吭声,被人押解着也不肯在胡人跟前跪膝,只瘫坐在地上,脖颈被迫抻直,怒目瞪着张辽,尖牙磨的咯吱咯吱作响。
“咬牙切齿了?当女人好玩儿么?”张辽眼见着你,面上的笑意渐浓。
他似乎不喜欢你磨牙,捏在你下巴的手骤然一松,而后双指捏住你腮边被迫你启口,粗粝的指腹贴上你惯爱磨的那颗尖牙。
大人铎看着你二人许久,见到张辽玩味的抚弄你那颗犬牙,抬手长笑一声,而后走到张辽身侧:“竞陵王。”
话声将落,张辽手的动作亦戛然而止。
他那双玩味的鹰瞳渐渐失去神色,你却从中读出可悲的怜悯。
你其实厌极被怜悯,亦觉得可笑,奋力合起嘴,在张辽指腹上刻下了你那颗尖牙。
他身上伤太多,十指扣心的疼似乎带动着腰背上的杖伤隐隐发作。
张辽也说不上来感觉,看着面前的人作狐,呲毛咧嘴变得面目狡猾可憎,他竟想伸手抚平。
可下刻,眼前的景象又变作个小小的少年郎。
他尚还身着锦衣,哭嚎着想挣脱军士桎梏。
但堂上的女人面目沉静,看着那些人将他锦衣剥下,树臂粗的一杖一杖,带着血疼进骨骼。
你看得出张辽在怔神,倏的从伸手架着你一边手臂的军士手中缩回手,利落抽了腰后短刀,回刃割了仍拽着你另一个军士的手腕。
这把刀,自你身出隐鸢阁便一直随身携带着,刀身虽短,削骨断臂却足矣。
电光火石间,你脱开了军士的押解,厉目看了眼张辽。
他其实该杀,但你眼下该尽快与雀使汇合找寻粮草,于是略过一眼便转身奔着兵马营去。
为了缉拿你,羌胡营地再次乱做一团,时间紧迫你也来不及寻马,随便牵出一匹便跃营外逃。
胡人不知是不是天生脑子不好使,待反应过来再去牵马时,你已不知奔出了多远…
戈壁…
与天相接的沙地,再再往前仍是不见边界。
此地总有西风,你又跑的急切,风沙不留情面的被吸入鼻腔,激起你的一阵呕咳。
剧烈的几乎要将你五脏六腑都倒出来。
你不敢停下,边逃便咳。
强撑着避了胡地的追兵,凭着来时记忆往回走,才发觉这沙地似乎永无尽头。
仅存的记忆中,你似乎竭力去将身上仅存的信号弹放飞,那点微弱的烟火却即可便被风沙吹乱。
羌族乱营第一日,军士无功折返,关中城下火烧粮车,烟雾久久未散。
次日,羌地被围,广陵部曲集于雁门郡城下。
第三日…
冬阳冷酷,漫无边界的戈壁滩,阿蝉御马奔向张辽,将一只信号弹没烧完的残余递向他:“文远叔…”
“有没有动静?”张辽接过弹壳,抬目看向了阿蝉。
阿蝉抬掌,使后面军士停下。
除却风沙,戈壁无声,半晌,她才朝张辽摇了摇头。
再然后,她的眸底有些泛红了…
张辽没敢看,垂眼看着手心,将那仅与你有关联的痕迹握紧,平息下情绪才再次看向阿蝉。
他不能在阿蝉前面溃退。
阿蝉本就在胡地多日,回来又跟着张辽彻夜寻人,许是在江左那种金贵的地界久处,她人似乎也变得娇气许多。
荒漠里几日的搜查,让阿蝉唇片都干裂的起了白皮。
', ' ')('姑娘家有什么不舒服脸上藏也藏不住,张辽略了一眼,强扯着唇,伸手拍了拍阿蝉被风吹的凌乱的额发:“你先带人回马府。”
“楼主…”
“楼主呢?”
这一拍,发丝里扬出许多沙,阿蝉下意识闭紧了眼,待沙子被拍的差不多,才看向了张辽。
“…”
“我尽量…”张辽生平第一次有了种叫天不应的无力感,他望着阿蝉,覆在她发顶的手再次向下,在她眼颊下用力一擦:“没发生的事就不许轻易哭。”
“文远叔…和楼主一起回来。”
阿蝉用力点了点头,而后去用力的揉干净眼。
“我知道。”张辽颔首,忽的引着花脖越过阿蝉的马,脱离了那一行人:“回去好好沐个身,有什么事去找马孟起,今夜我若未归不必找…”
“西路军尽归你之手,但要保住绣衣楼。”
张辽说完,便继续引着花脖走。
阿蝉看着张辽的背影,身后的人却下意识要跟上,她再次抬手,使人停下。
她看着一人一马再未回首,咬紧了牙,终于转过马头,道一声“回营”,而后随着太阳的方向往戈壁外走。
没有路,没有尽头,四面是沙的戈壁酷似一座围笼,磨尽了人的生意。
你几乎分不清昼夜,未好全的伤寒并发,多日不见水米的日子催着你这具身子迅速落垮。
张口是沙的日子,让你几乎连咳都咳不出来了…
身上最后那柄刀刺戳进深不见底的沙地里,拖着你疲惫无力的身躯,仍旧在沙漠里向上攀行。
你不知废了多大力气站起来,那道单薄的身影于沙地中轻渺的近乎神鬼。
张辽在沙与天的尽头看到你,亦有些辩不清虚实。
“广陵王?!”
幸而他不信神鬼,扯高了嗓门去喊你,一声没成便是许多声。
你从风沙里辩出远方细微的声响,忽而定住脚步,僵硬的转了头,垂目看着沙丘下张辽骑着花勃对你招手。
“…”
你略微启口,却没有说话,最后立在原地,那道身影也就此倒塌。
花勃飞奔向你,于能扬沙到你身上的数里外,被张辽勒住缰绳。
尽管如此,你还是被飘扬过来的尘沙压到了后脊,缓缓阖上眸。
张辽几乎是拽着你后颈衣料把你从地上提起来的。
一具轻飘的近乎没有力气的骨骼,顷刻便被他用锦绸围起拢进怀中。
他动作温柔的异常,你当然知道原由。
没有睁眸,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手伸出锦绸,短刀虚虚抵上了张辽喉头。
“竞陵王…”
“能死么?”
此刻沙哑虚弱的声音,格外冷厉的响在张辽耳边。
“你不想活?”张辽没有避开你,落掌回握住你,为你那只手添了力,用刀尖刺破了自己的颈间皮肉。
血的气息一下穿进鼻腔,你忽的觉得口渴,移开了那把短刀,双手掐住张辽颈侧,压着他躺进沙地,俯首咬上了他的喉头。
刺破的血孔被你含在口中,齿间死死咬住,奋力的将鲜血吮出。
有些疼,但几进窒息的眩晕感无端带着快意,他没有挣,略微眯起眸,胆大的环臂箍住了你后腰,压着你的头深埋进颈间。
你的喉咙似乎被这唯一能寻到的液体喂了个饱,终于从张辽颈间抬起头,骑在他身上的双腿翻下来,伏在沙地中奋力的咳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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