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和太监跪了一地,哭声震天。
每个人心里都清楚,香贵人的孩子没了,不论最后查明了是什么原因,他们都难逃罪责。
朱修冷眼看着穿一身湖蓝色宫裙的少女进来,面若寒霜。
不等少女开口,他启唇,开门见山道:皇后今日来过储秀宫?
苏兰颔首:坐了一会儿,陪妹妹说了几句话。
朱修冷笑:你离开后,不到半日,便发生了这等事。他目光yīn冷,定在苏兰的脸上,语气透出刻意压制的怒意:皇后,你可知,那个孩子,尚不足三月。
话音刚落,香贵人忍不住哭泣出声,泪如雨下。
朱修怜惜地替她拭泪。
苏兰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眉眼淡漠,不合时宜地开口:皇上,臣妾愚钝,请您有话直说。
此话出口,肖婉眼里浮起轻蔑的笑意,忙低头盯住脚尖。
德妃说道:皇上,以臣妾之见,皇后娘娘素来宽厚待人,万不至于犯下谋害龙子这等论罪当诛的大错。
不紧不慢的几句话,每个字都比刀子更狠。
苏兰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德妃忽然觉得后背一凉,讪讪地退到后面。
宽厚待人?朱修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放开香贵人,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向苏兰迫近。苏兰,你是皇后,平日里便是行事出格了些,朕念在与你的qíng分上,也只当不知。可你千不该,万不该
他回头,看了一眼chuáng上憔悴柔弱的女子,转身的瞬间,眼神宛如寒冰利刃,恨不得剐下对方的一块ròu。将歹毒的心思动到朕的骨ròu身上!
苏兰平静地站在那里,就像一个毫不相gān的局外人。
她问:这话,不知是谁对皇上说的?
朱修又是一声冷笑,扬声道:将你刚才所言,一字不差的重复一遍!
于是,地上有个细眉细眼的小宫女,怯怯道:早些时候,皇后娘娘来过,带了一份糕点过来,香贵人吃了一点,晚上晚上就
我过来的时候,从没带什么吃食。况且,来时日头还没到中天,倘若香贵人在那时吃了东西,这都大半夜了才发作,想来平时肠胃一定不好。
朱修怒斥道:你还在狡辩!
苏兰懒得搭理他,径直走到那宫女的身后,一只手按在她微微发颤的肩膀上,手指一点点加上力道宫女发出了骇人听闻的惨叫,尖声道:啊!皇上皇上救奴婢
众人一脸莫名地望着她。
苏兰的一只小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瞧着连蚂蚁都捏不死,可手底下的那个人却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尖叫。
她没有一下子捏碎骨头,而是一点一点慢慢地加重力气,感受着森森白骨在指下寸寸断裂。
缓慢的折磨和凌迟。
周围宫人哀哀戚戚的抽泣声中,脚下的宫女声嘶力竭的惨叫声中,骨裂筋断,悄无声息。
苏兰眼里一片冷淡的漠然。
最终,那宫女承受不住这般漫长剧烈的痛楚,尖叫道:是是香贵人叫我说的!皇后饶命,是香贵人她
香贵人猛地坐了起来,下腹又是一阵疼痛,疼得脸更是白了几分:你!秋霜,你为何血口喷人?
苏兰放开了手,任那宫女瘫倒在地,身体还在不住的抽搐。
她看着神色僵硬的朱修,笑了起来:皇上,臣妾一直以为,世间最锋利的兵器,从不是刀枪剑戟。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流言最是可畏,杀人于无形,莫过于此。
朱修的脸色难看起来。
苏兰站在他面前,不卑不亢,从容且镇定,眼底却有淡如烟雾的悲哀凝起:一个奴才几句空口无凭的话,皇上就认定臣妾是心肠歹毒的恶人。她轻轻笑了起来,摇了摇头:有时候,臣妾甚至觉得,在这个地方,真正弱小的,并非这些不起眼的奴才谁不得帝心,不得皇上信任,便注定孤立无援。而臣妾,恰恰是后宫中,最为寸步难行的人。
语毕,旋身便走,再无留恋。
层层叠叠奢华至极的宫裙,如一汪冰蓝色的水,静静地流淌过朱红的地,玉白色的台阶,渐渐远去。
朱修心里无端绞痛,qíng不自禁地追了几步。
可那人不曾回头,不曾停留。
他看着她单薄孤寂的背影,逐渐离开他的视线边缘,沉默而隆重的告别。
唯有月华与她同行。
*
次日一早,听说皇帝命香贵人闭门思过。
苏兰听着小绿幸灾乐祸的声音,没多大反应。
又过了几天,下朝后,朱修突然不声不响的过来了。
苏兰接到消息,他都到未央宫外了,也来不及准备,便迎了过去:臣妾参见皇上
膝盖尚未弯下,朱修已经将她托起。
苏兰沉默地站着。
朱修也有点尴尬,咳嗽了声,等小绿奉上茶水,挥了挥手:都下去。
宫人们应声退下。
他看着苏兰,迟疑了会儿,轻声道:还生朕的气?
苏兰道:臣妾不敢。
朱修叹了一声,长臂一伸,将她揽进温暖的怀中。
兰儿他轻轻道,语气带着低柔的诱哄:是朕错了。
苏兰靠在他怀里,不语。
朱修也沉默了很久,才放开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苏兰,你可知道,这几年,朕的梦中都是什么?
苏兰低声道:臣妾不知。
朱修自嘲地笑了,声音冷漠:朕总是做同一个梦,就在朕的龙chuáng上,朕的脑袋被人割了下来,血流了一地
苏兰愕然看着他。
朱修展开双臂,审视着明huáng色的龙袍,愈加讽刺:朕贵为天子,本应富有天下!结果如何?哈,朕连自己的xing命都保不住,不过是任人宰割的鱼ròu。朕不知该信谁,能信谁,他一日不死,朕一日不得安宁。
他看向苏兰。
少女也在看他,不知所措。
他犹豫片刻,将一张折起来的纸放在桌上,缓和了语气:姬沉楼称病在家,据朕所知,似是染了风寒。他讽刺地笑了一声,真假不明。不管真病还是假病,你代朕走一趟,这里的药粉你放在茶水里,让他喝下。
苏兰目光一冷,忙低下头,装出手足无措的惊慌样子。
朱修走到她身边,双手按在她清瘦的肩膀上,柔声道:姬沉楼自以为你是他的人,况且你又手无缚jī之力,他不会对你设防。兰儿,姬沉楼于朕,如芒刺在背,倘若这次能除掉他,此事一成,从今往后,朕必将一生爱护你。
双臂从少女的肩膀往下,紧紧圈住纤细的腰,如同某种誓言。
苏兰半晌无言,脸颊靠在他胸膛上,听着他的心跳声。
良久,开口道:我不信你。
你怪朕?朱修苦笑,闭上了眼睛。兰儿,他如何折rǔ朕,你都看在眼里。朕从前那般待你,也是因为这门婚事由他一手cao纵,朕怎会心无芥蒂?可他若死了,你在朕心里,只是朕的兰儿,再不是姬沉楼bī迫朕娶的皇后,你明白么?
苏兰低垂着眼睛,还是不说话。
朱修竖起手指,正色道:朕发誓,今日所言,句句属实。姬沉楼一死,朕若有一丝一毫亏待于你,天诛地灭。
苏兰抬眸,看了他一眼,神色淡淡的,转过脸,又去看桌上的药粉。
我知道了。
*
连续沉闷了几日的天,终于下起了小雨。
苏兰坐在窗口,看着斜斜的雨丝织成一幅美轮美奂的画。
看了半天,头也不回道:小绿,我要出宫。
小绿原本坐在旁边绣花,闻言一愣:娘娘,可是
苏兰淡声道:皇上已经应允了,叫小德子再去说一声。
小绿出去了,过一会儿回来,道:皇上让小德子带给娘娘一句话
苏兰起身,走过她身畔,眉眼冷然:我不想听。
小绿话到嘴边,qiáng行吞了回去,差点噎着,好一阵才缓回来。
出宫的马车上,苏兰始终沉默。
袖子里藏着一包剧毒的药粉。
她摊开手,面无表qíng地盯着这东西。
马车停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