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珏火急火燎的。
如果说爹娘刚才只是开场客套,那尹叙就是开场兜底。
他到底懂不懂循序渐进啊!
她是不是看错他了!?
他到底行不行啊!
要是把气氛搞砸了,她今晚还能回府吗?
不然连夜赶回陇西吧,浪迹天涯也成……
和云珏料想的一样,尹叙几句话,已让对面坐着的云、裴神情微变。
云珏到了长安后,一直都是赵程谨作为暗线和陇西联系。
而知道错误真相的赵程谨对长安的一切都格外防备,对云珏更是紧盯不放,深怕她出错,家书一封封往家里送,就是为了让他们安心。
所以,他们看到赵程谨送回去的书信只写了云珏多么痴迷长安一个俊俏公子哥,便没多想,即便长安这里真有什么动静,他们也都默认是赵程谨安排,哪里能想到,今时今日会从这位公子哥口中听到这些?
信上没写啊!
可他们一点都不怀疑尹叙说的。
如果说来之前,裴氏和云庭打的是一个稳住尹叙的主意,那么从尹叙三言两语便有反客为主的趋势来看,两人迅速意识到,这个青年怕是早已等在这里,他们不来找,他也会找来。
见二人没说话,尹叙笑笑,又说:“其实,在认识阿珏之后,晚辈听过不少关于陇西的事,当中也有关于她的,那时晚辈便觉得,她在陇西时,与在长安时是有不同的。或许同一个人,面对不同人不同事时,本就有不同的一面。”
“晚辈倾心于令嫒,便想多了解一些,渐渐又发现,见识到一个人不同的样子后,这个人反倒变得真实而鲜活。”
裴氏沉默了一会儿,说:“这么听来,我倒是有些好奇阿珏在长安时都是怎么过的,尹叙,你可否同我们说说?”
尹叙点头:“当然。”
然后真的同两人说起云珏第一次来长安时发生的事。
他说的非常详细,不止有云珏对他的追求和示好,而是方方面面,所有他能看到,能问到,甚至能猜到的,事无巨细,全部道来。
包厢中十分安静,躲着的云珏也很安静。
尹叙描述的云珏,并不是在陇西长大,被亲长偏袒,被同辈羡慕,即便上天下地也能虎口逃生的天真少女。
她其实很擅长察言观色,最懂审时度势。
或许是陇西的成长环境多少对她有影响,所以和人相处时,她多半会在对方容忍范围内最大程度的不委屈自己。
可是,这种性子在面对自己紧张在意的人时,又有些反向作用。
她会变得格外仔细而敏锐,与他们相处时,会在大限度让对方感到轻松愉快,甚至对她的为人都跟着产生一些错觉。
换言之,她不想让你看到的不好,便一定不会让你看到。
说到这里时,尹叙笑着自嘲起来:“其实,晚辈很清楚,伯父伯母或是不舍阿珏,或是不信晚辈,并无此刻将她交给晚辈的意思。若要细细轮到,晚辈身上定会有不足之处,这一点,我承认。”
“实不相瞒,外人都道晚辈对阿珏是忽然转性,但其实早在她第一次来长安城时,晚辈便没把持住自己,与她互通了情意。所以算起来,晚辈其实从很早以前,就与她关系亲密。”
“可即便如此,晚辈也没能在当时将她看透。思虑一些事时,会习惯性将她摘出来,自以为是将她隔绝到危险之外,但其实,她并不会因为这种安排,便少受一些伤害,少存一些忧心思虑。”
“相反,她忧心害怕,受伤难过,转过头来,还要表现得无事发生,连一个正经的发泄途径都没有。”
“当初,是晚辈自作聪明将她推开,如今想重新追回来,早已做好准备。”
尹叙语态谦和娓娓道来,像是在说自己,但云珏“紧张在意”的人,从来不止他一个。
这一番话,亦不止说自己。云庭和裴氏脸色早已沉下来。
该怎么说呢?
尹叙说的一点都没错,他们没想过这时候嫁女儿。
所谓局面刚定,外界猜疑仍存,其实都算不上关键原因。
他们只是觉得,若要将女儿嫁出去,那得是经过长久的筛选和观察,在他们认可的人中,随她选择。
无论是云庭还是裴氏,都不否认自己对女儿的骄纵。
可这么久以来,他们的心情更多的是那种——既愿意让她活得自由自在,愿意娇纵,却又欣慰于看到她从未越过大是大非的界限,令人失望的乖巧懂事。
直至今日,面前的年轻人,兵不刃血,几句温言,却似最锐利的钢刀,将他们维持已久的态度劈的七零八落。
就好像,从来不是他们是否宠爱女儿,而是她在小心翼翼分拣这份宠爱,只取自己能取的。
安排她来长安,自以为不会让她受到任何伤害,甚至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告知她圣人态度。
但他们算不到她这么有主意,也不知她并非一门心思的风花雪月。
她面临的,是更多的考验,这又印证尹叙说的那一句——她并不会因为这种安排,便少受一些伤害,少存一些忧心思虑。
这一刻,裴氏甚至明白了来长安时,云珏抱着她大哭一场的原因。
她什么都没说,眼泪哭干了,人好似又没事了,次日便能兴致勃勃的请命随军。
然而,心中动容之余,又是压制不住的怒火和排斥。
尹叙只是一个外人,他们却是一同相伴多年的家人,他凭什么对他们父女、母女之间的关系做些明里暗里的颠簸?
他知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