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年长的绅士们好像不打算让他知道情况,林轻扬也再没有见到过那个给他糖的魔术师。
或许是已经被处理了,又或者转交给专人审查——总之到现在,不关他什么事。
林轻扬带着一条受伤的手臂回到费兹庄园,路易为他打开车门,庄园的黑色铁艺大门敞开,所有的佣人列队站在门口,恭敬地迎接出门游玩回来的主人们。
他刚见到这阵势时还吓了一跳,然而这么多天住下来,逐渐习以为常,被路易推着轮椅回到自己的房间。
林轻扬坐在床上,长舒一口气。
要知道游轮上的房间再好再大,也依旧带着在海上沉浮的飘忽感,总会觉得脚下的地面晃晃悠悠。现在回到陆地上,脚踏实地,舒服了不少。
窗帘打开,玻璃窗户略微有些晃动,被佣人们勤奋打扫的房间没有一丝灰尘,路易从抽屉里抽出一条干净的白手帕,替小少爷擦干净手,问道:“少爷接下来要做什么?休息一会儿?”
刚从派对上下来,就算睡了一个晚上,还是觉得累,大概是受了伤的原因。
林轻扬瘫在床上翻了个身,觉得身上沾了些回来时轿车的汽油味。
他不晕车,但也觉得轿车特有的那股味儿不好闻,尤其是皮革座椅上散发的气味,在夏天时,能一点不漏地往人鼻子里钻。
“我觉得我得洗个澡,”林轻扬怀疑地抬起手臂闻了闻,还觉得鼻腔里那股味儿没散干净,“而且昨天晚上手臂不能沾水,就很草率地随便冲了一下……不行。”
他抬头,懒散地翻个身:“我想泡个澡,路易,放点热水——”
小少爷半边脸陷在柔软到不可思议的床铺里,睫毛垂下时遮挡住了大部分蔚蓝的色彩,那条受伤的手臂被他漫不经心地搁置在另一边。
说话的时候,还特意拉长腔调,是以往小王子使唤他的声音。
路易坐在床边,也学着乔的腔调,拉长了尾音。
只是他的声线比林轻扬要低沉不少,听起来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好。”
就好像贴着他的耳朵,沿着轮廓线慢慢往下滑一般,似乎有人坐在他背后,将头颅安顺地放在他颈窝旁,微笑着说悄悄话。温暖的,像是拧开昏黄的台灯,在给宠爱的孩子念睡前故事。
床铺轻微震动,林轻扬默默把自己缩进被子卷了个卷,觉得路易突然有点不一样。
但到底哪里不一样?
好像行动,说话方式都没有什么不同,眼神也一样,面对他时永远都是微笑着,用最温柔的态度做一名管家……不,面无表情要捏他脖子那几次不算。
房间里安安静静的,浴室传来轻微的放水的声音,从大变小,水流稀稀拉拉顺着光滑的浴缸往下流,腾腾冒着热气,路易将手伸进浴缸里,预估水温。
放水口还在冒着气泡,水即将溢出,顺着瓷砖的地缝往下水口流去。
路易干脆利落地关了出水口,面容平静,指尖在清澈的水流上方划过,将灯光下一点不明显的倒影震碎成闪着光的涟漪。
他在审视自己,从最外层的皮囊开始。
水面上不清楚的人影晃动,他看见自己沉郁的眉眼,灰绿的眼瞳与线条流畅的下颌。
然后是他的过去。少年时期的他的确干过些疯狂的事情,是那些养在温室里的富家公子们不敢想的事情。比如死亡线上的极限运动,充满了野兽与吸血蚂蟥的雨林,艰难奋斗的兵役……似乎所有男孩子们在心底渴望而不敢上前的事,他都经历了一遍,才有了现在的路易·威弗列德。
他想要的,都会走上前亲手抓住。
有很多很多东西不能告诉乔,包括那个时候他的冷漠与轻狂。
不过幸好,薇薇把他拉回来了。
那些遥远的,关于自由和山林的记忆不过是过去式,现在他回到了费兹庄园,成为一名管家,还有了属于自己的小王子——有什么不好的?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他想起乔的好友说过的话:但如果他的小王子要离开费兹庄园,离开他视线范围内能看见的地方……
怎么可能呢。
路易微笑起来,他听见林轻扬在呼唤他的声音,又轻又软。
水波晃动,映出两个人的脸庞,林轻扬站在浴缸前边,疑惑地问道:“路易怎么待了这么久?是没热水了吗?”
“没有,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
路易从容道,向林轻扬伸出手:“需要我帮忙吗?少爷的手臂还绑着绷带,不太方便活动。”
林轻扬正将手放在衣领的第一颗扣子上,见路易伸手过来,没好意思直接让他拿回去,正好一只手解扣子是有点不太方便,于是乖乖仰着下巴,让路易把衬衣的扣子解开。
解完最后一颗,路易克制地收回手,移开目光。他退到房门边,敲了敲门把手:“少爷要是有什么不方便,记得叫我。”
“好。”林轻扬应道,等路易关上浴室的门,立刻扒光自己,躺进水里,咕噜咕噜地吐气泡,浴缸的边缘放着几只略显陈旧的橡胶小鸭子,大概是很多年前那位真正的少爷留下的东西,主人家还舍不得扔。
这么多年了,小鸭子们还是嫩黄色,有一只小黄鸭眼睛格外分开些,看起来就特别的丑,特别的憨。
林轻扬憋着气笑了一会儿,眯着眼睛享受一番热水,突然想起自己手臂上还带着伤,缠着纱布,现在一点没想起来,已经在热水里泡了好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