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东西说到底就是个器物。能怎样?”焰火说。
“能让这茶好喝一万倍。”晨来说。拿它当文物就是价值连城的,拿它当茶杯也不过就是盛茶水用,的确如此……话是这么说,总归不是一般的器物。晨来还是轻拿轻放,往里推了推。
“特地让我这里,不是没有目的的吧?”她定了定心神,见罗焰火没有主动开口说什么的意思,问。
“为什么这么问?”罗焰火反问。
晨来的目光轻轻抬起来,越过他,落在远处那幅山水画上。
“这是进过著录的画,清宫散佚的藏品之一。解放前就有传说这幅画是在战乱中被毁成了碎片,但也有另外一说。持这一说法的人讲,画虽然是毁了,但毁得并不严重,后来碎片被人拿去琉璃厂,被以很便宜的价格收了之后,找最能干的师傅修复了。真实情况到底怎么样,没人知道。不过大约十年前,曾经有人拿出来过这样一幅画……当时反响很大,有人说真有人说假,热闹了几年,又无声无息了。画也再次不见了。”
晨来慢慢地说着,目光转回来,看着罗焰火。
她忽然发现,罗焰火的眉眼极清亮,不知是不是因为在这样一个空间里,而自己又跟他处在这样一个距离之中,看他的样子似乎又有点不同……她转开眼,却一时不知该看哪里合适,只好重又拿起茶杯来,啜一口茶。
“就是这幅画。”罗焰火说。
“是赝品。”晨来说。
“当然是。”
晨来看他脸上风平浪静的,自己心里却忽然有点懊悔。赝品两个字,是不该断然出口的。专家做鉴定,也讲究的是不可斩钉截铁把话说死了。
“我信口开河了。其实我不懂鉴赏书画。”
“看得出来。之所以这么快下结论,一定是有原因的。”焰火说。
晨来不出声。
鸡缸杯在她手心上,她右手轻轻转着杯子,杯中那点香茶起了微微的波澜……“这画不在蒲家。”
罗焰火平静地说:“在哪里都没关系。只要这幅画还在世,我一定会拿到手。”
晨来低了下头,“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么?”
“请。”
“我爸这回的事,跟你有关吗?”她没看他。
“我说无关,你信吗?”
晨来没出声。
罗焰火也没有。
茶杯空了,晨来发觉,把杯子放回去。
罗焰火将茶壶拿起来,给她续了一杯茶。
“谢谢。”晨来说。
“但你没必要一定相信我的话。”罗焰火说。
晨来看了他。
“从你走进这栋房子的门,到坐在这儿,你所看到的东西……没有一样是真的,包括我。”罗焰火说。
蒲晨来愣了一下,把鸡缸杯放在手心里托着。
“你信它是真的,是因为我这个人让你觉得它是真的。我在用它,你就没有怀疑它是假的。这是个问题。就是墙上那幅画,不是你,换了别人,我打包票说是真的,这东西就是真的。”他说。
晨来握住茶杯。
“我的话,跟你父亲说哪幅画是真的一样,还是有点公信力的。要有什么不同,我到目前为止,从没把假的说成是真的去谋财,更没有害命。”
晨来垂下眼帘。
罗焰火……这些话,一句是一句,如果变成刀子,刀刀致命。
“我能问一下吗,你为什么想要这幅画?”她问。
“因为它对我来说有很重要的意义。”
“画不在我手上。我不能拿它来交换我父亲的平安。”晨来坦白地说。
“不用。”罗焰火说。
晨来看着他。罗焰火很平静,自始至终平静。尽管从他的神色中可以看出他有些倦怠。
“其实,”罗焰火慢慢地开口,“我觉得他根本不值一幅画。”
晨来嚯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然而手里还是紧攥着那只鸡缸杯。手机在一旁嗡嗡作响,像有人站在面前,喷了一点清凉的水在她脸上,让她顿时清醒了些,但仍然盯着罗焰火。
罗焰火看着晨来那涨红的脸,端起茶杯来,继续慢慢地说:“这回他出事跟我有关系,但并不是我做的。比起莫名背一条人命来,事情做得拖泥带水更让我介意。”
晨来心砰砰跳得剧烈。她就站在那里,看着眼前这个人。
“接电话吧。”
晨来将杯子放在桌上,拿过手机。
是姑姑打来的。她吸了口气,让自己接听时尽量语气自然些。蒲珍问她在哪里,说刚才给你爸打电话打通了,接听的人不是你爸,但说你爸在陆总一分院急诊……晨来立即反应过来,陆总一分院就在附近。她看着罗焰火,轻声跟姑姑说我尽快赶过去,你们不要急,在家等我消息。蒲珍答应,让她隔一会儿给家里报个平安。
晨来挂断电话,看着罗焰火。
罗焰火说:“楼下有车送你去医院。”
“罗总,”晨来开口,“珍贵的画,价值连城的文物,只要交易,都有价格。但是,人的生命是无价的,哪怕是个不堪的人……谢谢您。这个人情是我欠您的,以后有机会,我会回报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