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夸张!”晨来说。
“夸张了吗?好吧有点儿。”野风说着叹口气。晨来说你这会儿工夫叹的气,比我认识你一来叹得都多了你知道吗。野风又笑,笑完又叹气,“他父亲真的不怎么样。有些事情当然不新鲜,虽然一样是儿子,对一个那么好,一个那么坏……不公平。”
晨来本想说,野风的形容词匮乏,形容人只会用好和坏了,忽然意识到野风早就开始换了英文了,是她自己没发觉。
“他爸爸在外面生的那个小孩生病,一直在波士顿治疗的。我有同学在麻省总医。有一次我去开会,碰巧遇到。那小孩不幸没撑过农历年。所以我觉得他今年除夕,可能也真的不想回国过年,也不太想一个人呆着吧。”
晨来不出声。
* 作者最后修订时间:2021-03-16
第四章 今夜有暴风雪 (五)
尼卡2021-03-16
“他妈妈的事故,要是有心多了解一点的话,也可以搜搜看。这边消息还不少。国内应该没有报。他外公就这一个女儿……据说事故发生以后非常受打击。他太外公那时候还在。老人家本来身体状况就欠佳,这件事之后恶化得很快,没多久就过世了。太外公和外公都是退下来之后就回南了,偶尔才北上。外公是长子,亲自陪伴照顾太公的。他们家是很传统很有人情味的家族,特别低调。其实 stephen 本来是学数学的,毕业以后跟在他母亲身边工作,原来打算继续回学校做研究去的。他母亲去世之后,他就提早要开始承担家族责任,差不多是逼上梁山。他等稳住阵脚,还去纽大拿了艺术史的学位,很用心打理他妈妈生前花了很多心血的博时。有阵子很多人都劝他何必呢,其实博时赚的钱比起其他的来可以忽略不计。他也不说理由,就还是照样经营。”
晨来听到这,只觉得眉心都被戳得痛起来。
“车还不动?”野风问。
“马上,前面车子动了。”晨来说。
“那应该还要一会儿。”野风说。
“你回去休息吧。”晨来看看表。正常只要十几分钟的车程,已经耗费半个多钟头了……多出来的这点时间,够她听一个人小半生的经历。意外之中的意外。
“这会儿完全不困了。我大概可以跟你一直聊到天亮。”野风说。
晨来额头贴在车窗上。冰凉的车窗让她滚烫的额头冷下来些。这情形似曾相似,很久以前,野风会给她打越洋电话,虽然不会很长,但每次时间点都掐得极精准,在她最需要跟人说说话的时候。她也不知道野风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明明他们之间最主要的联系方式,是看起来有些古老的电子邮件……晨来抬手按了下眼角,咕哝了一句谁要跟你聊到天亮。回头你睡不够,还不是得怪我。
野风笑,说不怪你怪谁呢,让你留下又不肯……姑姑说你是卫道士,你还真的是吗?下次要是晚了就留下嘛。
晨来想想,说:“好。你跟姑姑背后还讲我坏话。”临出发姑姑不放心,要她给个这边的紧急联络人电话。她想都没想就给了野风的。没想到姑姑不但记得小时候那个“胖天使”,现在也喜欢他。
也是,哪有人会不喜欢鱼野风呢……
“没有,姑姑就是爱开开玩笑。”野风笑,又说起别的事来了。手术室里这两天发生的奇奇怪怪的事,gary 和 hanna 商议婚礼的过程里差点儿取消婚约……他讲八卦新闻都条理清晰又有趣,很能让人开心起来。是啊,野风是作报告都能让人听得特别入神的演讲人。他在学术会议上的演讲总是特别受欢迎。她很喜欢听他讲话……“疯子。”她轻声叫他。车子走走停停,慢得仿佛牛车,也总算是到了。
“嗯?”野风停下来。
晨来付钱下车,赶忙跑进公寓楼。“你自己也要开心一点。”
“还用你说!”野风停了半秒,大笑起来。“我当然会自己寻开心。”
晨来站在门厅里,跺跺脚。野风的笑声极富感染力,暖得让人心像是会融成一团。她吸了下鼻子,上楼前,去开邮箱。
听见野风问她,晨来,有没有什么地方是你自己想去的。她拉开邮箱的动作停了半拍,才将里面的邮件都抽了出来。两天没开邮箱,邮件倒不多。她拿在手里,边走边轻声说:“暂时想不出来。”
野风似是叹了口气——又叹气了——过一会儿才说:“你说你什么人呐!”
“还是阿拉斯加吧。那是……”晨来说。有张纸片从手里落下去,她弯身去捡。是张明信片,翻过来看一眼,先看到了写的密密麻麻的一团汉字……她看到落款的名字,一时忘了说下去。
野风慢条斯理地接上:“那是遇葳葳想去的地方。是他,不是你。我又没失忆,会忘了那年他来进修,还见缝插针跑去玩了。攻略行程都是我帮忙定的,一路上的远程技术支持也是我……蒲晨来咱们俩认识这么多年,你第一次有事拜托我,就是希望我方便的时候照应遇葳葳。他在波士顿进修半年,期间发生的所有的事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晨来发了会儿呆,把明信片拿好,说:“记那么清楚干嘛。那些事我都忘了。”
野风哼了一声,问她走到哪里了。
“这就进门了。”晨来看看门上被擦得亮晶晶的铜牌,掏钥匙开门。虽然老旧但维护得极好的公寓大楼,处处都透着老派的优雅。
“晚安。”野风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晨来回手关好门,一股脑将东西都放在茶几上,在沙发上坐下来,给野风发了条语音补上刚才没说的“晚安”。
野风没回复。仿佛确认她安全到达之后,他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她靠在沙发上呆坐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拿起明信片来看。
字迹很工整清秀。仔细看,就看得出来书写的人平时已经疏于练习,笔画和笔画间的衔接并不好。她好像真的在鉴赏书法似的,将那几行字看了又看。她知道自己这是在拖延时间,不想第一时间看清这几行字到底写的是什么。
“亲爱的蒲医生,您好。很久没有联系您了,不知您近来是否一切都顺利?明信片寄到的时候,大概是农历新年了,先祝您春节快乐。蒲医生,医学生真的很艰苦。一年级医学生的我终于理解了您这句话,可是后悔也来不及了,只有坚持下去啦。我很想来看看您,不知道是否方便?不方便也没有关系。我等您的回信。最衷心的祝福。附上我最新的地址和电话。沛栀。”
她握着明信片,看着这个名字,好一会儿才觉察,有一股酸涩的感觉在慢慢从心底往上蔓延……她将明信片扣在茶几上。这一面的手绘图案色彩艳丽,是朝阳下的湖泊和森林,非常美。
她反过来看沛栀留的地址。沛栀就读弗吉尼亚大学,是个聪明又用功的女孩子……原来学生物的她,终于还是进了医学院。她手机里保留着沛栀的联系方式,不过地址电话都是她家里的。算起来,他们的确很久没有联系了……可是沛栀是跟谁要到她现在的地址的?蕤蕤吗?
她上个月倒是给蕤蕤寄过资料,给孙瑛寄过礼物。
其实她计划好了在回国之前去看沛栀的。和去阿拉斯加旅行一样,这是她愿望清单里的另一项——去费城,去看一场球赛。沛栀是个小球迷,这一点,是受葳葳和她的影响。
晨来没有问蕤蕤地址的事,这好像并不太重要。
蕤蕤最近没有消息,也许是忙,也许只是因为她太忙。
他们上一次聊天,还是在群组里。大家一起起哄,让她这个在顶级期刊发了论文的“大触”“大牛”发红包、请客、分享经验和人脉……热热闹闹的。蕤蕤跟大家一起抢红包,恭喜她,但没有私下里说什么。
白师姐有一次开玩笑说蕤蕤该很快有好消息公布了吧,蕤蕤也没有接茬儿。白师姐跟她聊起天来说蕤蕤和欧阳那两个家伙也是奇奇怪怪的,是不是觉得搞地下情比较刺激,为什么还不公开……她也不清楚。
如果在以前,她早就直接去跟蕤蕤求证了,现在,似乎多了些心结,像这样毫无顾忌地去问他的私事,不太应该。
晨来挠挠耳后。
被冷风吹过的耳朵此时又红又烫,多少有些让她心烦。她起身将明信片钉在壁板上,跟她收到的那些小病人手绘的感谢卡放在一起——这几个月来收到的感谢卡差不多都在这里了,一早一晚看一眼,很能让她气血满满、斗志昂扬。
手机连续震动了好几下,她才拿过来看。
蕤蕤祝她春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