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焰火吸了口烟。
“我不想知道你是不是因为那幅画动了接近我的心思。即便开始是的,我这会儿也不介意。”晨来低垂眼帘,没有看他的反应和神情。她慢慢地将书签放回了原来的位置。“我想知道的是……我记得在阿拉斯加那晚我看的录像里,有一段罗妈妈在看画。”
“是那幅。”罗焰火说。他弹了下烟灰,“能拿到那幅画她花了大价钱。博时当时的资金并不算很充裕,但是那幅画她极喜欢。拿到之后很高兴的。”
晨来看了他。他声音平稳中有些微异样……她的喉咙有点干涩,这不是因为烟气,她知道。
她轻声问:“我想知道你那么想拿到真迹,是因为罗妈妈喜欢,还是因为……”
“如果不是因为证实是伪作,她急着赶回国,应该不会出事。那天的天气情况并不太好。”罗焰火说。
忽然一道闪电劈来,屋子里瞬间亮了起来,晨来看着罗焰火那发白的面孔。闪电之后便是惊雷。雷声倒是听起来有点远,但其实不是的,是她耳中嗡嗡作响。紧接着暴雨如瀑,那声音如同擂鼓,急切又响亮。
罗焰火狠吸了一口烟,几乎吸掉了半截。他将剩下的小半截直接摁在了烟灰缸里,那动作有点凶狠,像是要一把掐死什么。
晨来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看着烟灰缸里那袅袅升起的扭曲的一缕烟,像是苟延残喘的魂魄。
她有点呼吸困难。
罗焰火说:“我找了很久没能找到作伪的人。中间陆续听说过蒲玺其人,但他做得那些充其量雕虫小技,这么大的活儿,他没接过——直到商老上那一当。他的技巧非常高超,而且非常谨慎。两幅画几乎没有什么共同之处,只除了一点,我想那是他故意留的一点印记,也是他仅剩的良心了——有一枚藏印上某个字,多留了一截。”
“这我看不出。”
“但你是知道的。因为原作,我猜原作还有一幅较早的仿作,你都见过真迹——蒲先生是从仿作上扒了一层,在那基础上做的,这说简单是要简单一些,但要说难也很难。只是我确定是他之后觉得有一件事很奇怪,就是他并没有从这两幅画上获得什么好处。”罗焰火的眉头皱得紧。
晨来把手扶在了桌上。罗焰火看了她,停下来。
“两幅画都曾经流出到海外,再回流到国内。中间转手多次,溯源非常难。”罗焰火看看晨来,转开了眼。
闪电和雷声接踵而至,书房里一会儿亮如白昼一会儿暗如深夜。
晨来一动不动的,从头到脚觉得冷。
“我不至于恨什么人,还要怪到人家女儿头上。”罗焰火说着站了起来。
晨来隔着桌子看着他。
“即便我不是完全没动过那心思。”罗焰火说。
晨来背后沁出冷汗来。
“我也不会因为你,轻易就原谅这种行为。”罗焰火慢慢地走到了窗前去。
晨来看着他的背影。
还没落雨,因此这闷热潮湿的感觉不住地在加剧,让人呼吸更加困难。
她听见罗焰火说:“这件事我暂时不会跟外人提的。”
“对不起……”
“为什么是你道歉?”罗焰火背对着晨来,问。
他的语气仍平平淡淡的。
“你付出的代价够多了,晨来。我当然不会轻易原谅他,但这不是你做什么就能弥合的。”
“那……”
“也许我找到我妈那天,我会考虑完全放下的。毕竟挫骨扬灰,也于事无补。在那之前,要是他出一点毛病,我都不会放过他。”他慢慢地说着,侧了下身。
晨来始终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但他转身,也没有看她。尽管他知道只要他回头,一定能遇到她的目光。
“要是这些都不计较呢?”停了好久,他终于看向她。
她定定地望着他,摇了摇头。
“那我们确实只能到此为止了。”他说着,转回身去,照旧看着窗外。“对不起,我就不送你出去了。”
他没有再说话。
晨来也没有。
她慢慢地转过身去,走到书房门口时,听见一声咳嗽。她站下来,没有回头,但还是说了句“病好之前别抽烟了”。他没有应声。她回手将门关好,转身疾步离去。
从走廊到大厅,她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一个人。
她站在门厅里,看着外面。雨已经停了,天还是阴沉沉的,但有阳光透过云层的裂缝露出了淡淡的光芒……她听见有人叫她蒲医生,说雨刚停,看样子也许还会下的,还是别急着走吧,稍等一下。
她回过身去,看清是许阿姨,轻声说我正要去跟您说,我还是快点儿走吧。她说没关系的,太阳都要出来了。
许阿姨也许是看到了她神情有异,看起来是非常担心的样子,说还是再等一等吧。
她摇了摇头说我还是走吧,回去还有事情要做,不能再耽搁了。
许阿姨沉默了片刻,看出她是一定要这时候走的了,轻声说蒲医生等一下,我让小杨来。
晨来说不用送的,我可以自己走的。
许阿姨已经伸手按了旁边的一个按钮。她微笑着说就算是不用送,您的东西还在车上。火火交代让送的,您别客气。要不然火火回头要说的,这点事交代了都做不到。
晨来没出声。
她这时才想起来自己两手空空的,许阿姨却早就发现了,让她在这里稍等,去替她把背包取了过来,陪她走出门去,小杨已经到了,站在车边等着。
晨来回身看了许阿姨,然后朝书房的方向看了看,轻声说:“他身体的问题不大。不过最好多留心一下,有什么异常请医生来看看或者去医院。”
许阿姨点头,轻声说:“知道了。谢谢蒲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