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很软,也很柔和,一点都听不出不耐。
应声的时候,手还隔着衣服在女儿的后背上一下接一下地轻柔抚着。
这是以前和洛真生活留下的习惯。
那时候洛真的事业才刚起步,所有的担子全压在她一个人身上,偶尔压力大了,她几天几夜都睡不着觉。
宁柔看着心疼,晚上睡觉,她就会像现在哄宁宝宝这样,用手心在洛真的后背轻轻拍着,用不了多久,洛真就能安心入睡。
这一招对洛真有效,对宁宝宝也有效。
想到这个,宁柔的心竟有些恍惚。
睡意一刹那袭来,就连宁宝宝跟自己说话,也听得模模糊糊。
妈妈,姨姨叫什么名字呢?
姨姨?
宁柔闭着眼睛,手上的动作越来越慢,好半会儿过去,才呢喃着唤了一声。
阿洛~
一声细软嘤咛,像在撒娇似的。
因为声音太小,宁宝宝听得不太清楚,只能又问了一句。
妈妈~
姨姨叫什么呀~
接连两次问询,总算让宁柔得到了一秒钟的清明,但也仅仅只是一秒。
睡梦之中,她伸手将女儿往怀里带了带,而后在一片闷燥灼热的黑暗和风扇转动的呼呼声中,温柔又缱绻地念出了那个名字。
她叫洛真。
洛真,原来漂亮姨姨的名字是洛真。
宁宝宝想起照片里的女孩,又想起晚上吃的那碗汤圆,下意识就咬着唇笑了笑。
一时的失神,她并没有听见妈妈在说完洛真的名字后还说了另外一句话。
那话语之中,隐约有妈妈两个字。
等再回神时,宁柔已彻底进入梦乡。
这天夜里,宁宝宝很晚才睡着。
毕竟是个小孩子,晚上睡得晚了,早上就容易起不来。
甜汤里有安神的补药,宁柔睡得很好,第二天精神了许多。
看着床上睡得正香的女儿,她有些不忍心将人喊醒,只是校车就要来了,再不起床,今天肯定要迟到。
在酒吧上晚班,下班实在是太晚,每次回家她都尽量不发出声音,但又要洗澡又要洗衣服,难免要带出些动静,宁宝宝的睡眠多少会受影响。
宁柔站在床边,手里提着刚刚下楼买的早餐,蹙着眉悄悄叹了叹气。
或许,是应该换一份工作了。
明天是周六,白天正好有一天的假,可以趁这个机会去街上看看有没有其他的店招人。
想是这样想,但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不认识字,就意味着绝大部分的工作都做不了,耳朵又有问题,就更难找到合适的事。
宁柔微垂着头,细薄的腰背挺得端直,像一截坚韧顽强的新竹。
阳光从窗户照进屋里,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柔光之中,身影瘦弱,却是那样不屈。
几分钟后,宁宝宝还是在宁柔的呼唤声中醒了过来。
虽然没有睡够,但她一点儿也不生气,从床上爬起来后还不忘将自己的鲨鱼小枕头摆正,而后才笑着钻进妈妈的怀里,乖乖地让妈妈帮自己换好衣服。
懂事的小朋友,总是容易让人心疼。
直至宁宝宝坐上校车,宁柔才收敛起脸上的笑意,拧着眉重重叹了一口气。
***
酒店里,洛真仍在为裴仪的到来苦恼。
自那天两人见过面后,裴仪并没有再出现,她以为裴仪走了,可昨天才从洛繁星的嘴里得知,裴仪只是有事去了省里,行李还留在酒店。
毕竟是国内最年轻、最知名的钢琴家,在国际上又获得了那么多响当当的荣誉,裴仪这次风光归国,各家媒体想要蹭一蹭热度。
听闻她从首都来了垣乡,垣川省电视台的工作人员立刻找了过来,特意邀请她去台里录一个访谈节目。
算算日子,应该就是这两天回来。
书桌上的电脑,仍然亮着。
桌面打开的文件夹,是余白早上发过来的,里面是宁柔这五年以来具体的生活轨迹,包括她的工作变动、人际交际、住址更换、以及就医记录。
前面三份资料,洛真全都仔细看过了,诚如郑邦之前说过的那样,宁柔身边从来没有出现过任何关系暧昧的异性,甚至于,连女性朋友的数量也趋近于零。
她的世界里面,只有她和宁宝宝两个人。
唯一能称得上朋友的,也只有酒吧经理刘威。
而熟识的原因,也仅仅是因为两人的女儿是关系亲昵的好朋友,还在同一所幼儿园上学。
关于孩子父亲的身份,郑邦向很多人咨询过,得到的答案无一例外,都是不知道。
就好像,这个男人根本就不存在。
洛真坐在桌前,右手在眉心处按了按,面上是起伏不定的阴沉苦闷。
现在,就只剩最后一份文档没看。
就医记录,既有宁柔的,也有宁宝宝的。
说不出原因,她忽就有些不安,一瞬间心口泛出些微的怯意,迟迟没有按下鼠标右键。
宁柔向来抵触医院,以前在海市的时候,生了病也只肯让私人医生看。
不用想也知道,就算是在垣乡这种小地方,她也一定不会去正规医院治病。
虽然早就预料到关于宁柔的就医记录不多,但真到了看完文档的那一刻,洛真的表情还是不可抑制地变了变。
因为这份文档里,几乎都是宁宝宝的诊疗病单,略略一数,大概有好几百份,大到心脏病、小到感冒咳嗽,全部都找齐了;至于宁柔的就医记录,只有二十份。
一方面,是她很少去看病;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她去的都是私人的小诊所,有的甚至是连营业执照都没有的江湖郎中,像这种医生,看完病后基本上不会留下任何电子和纸质信息。
郑邦能找到二十份,已经花费了很多心思。
洛真眉头紧锁,先将宁宝宝的诊疗单翻了一遍,这才发现,里面一大半都是关于心脏病的。
这孩子的体质很差,小时候吃了不少苦,从出生到三岁,各种小病没断过,吃药跟吃饭一样平常,三岁以后,身体倒稍微好了点,真正麻烦的,还是心脏的问题,就是到了现在,每个月也要定期去医院复查。
跟宁宝宝见面,算上在平阳路那次,也不过三次。
次数不算多,洛真却也能从一些微小的细节中看出,这是个很乖也很懂事的小朋友,是和洛繁星和洛白月都不同的性格。
再怎么不喜欢小孩子,看着这些病例记录,又想到那张和宁柔八分相似的小脸,她的心,还是无意识地紧了紧。
房间的空调,温度开得有些低。
玻璃杯里的热水,不知何时已经没有了热气,杯壁上贴着几颗圆润的水珠儿,静默无息地往下流淌。
洛真将杯子握在手里,好几分钟过去,才将杯口送往唇边。
宁宝宝的就医记录翻完,就要接着看宁柔的了。
电脑屏幕上,光标轻轻动了动,很快,宁柔那寥寥无几的诊疗单也被调了出来。
越看,她的眉就皱得越紧。
宁柔的病单,全部都是发烧记录。
似乎,在她眼里,发烧远比其他病更加可怕。
根据资料,有好几次只是体温略微高了点,她就立刻去了诊所开药。
怎么这么害怕发烧?
洛真红唇微动,眼底满是不解。
她当然不知道,宁柔左耳失聪,右耳听力下降,就是因为发烧引起的。
二十张病历单,很快就翻完了。
宁柔生产的那家小诊所,郑邦依然还在寻找之中。
洛真莫名有些失神,眼睛盯着电脑,好半刻都没有动作。
直到手机铃声响起,意识才清醒过来。
电话,是简子宁打过来的。
她犹豫了几秒,终还是接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