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回顾(1 / 2)

“小师傅,我说过我们还会见面的。”

张观业拨弄着打火机,一掀一盖的碰撞声在静谧高雅的西餐厅里有些格格不入。

朱微蔓一走进大堂就看到了他,卫衣羽绒服,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打扮。

就是不大适合这里。

一旁的服务生端着公式化的笑脸弯下腰:“先生,我们这边不可以抽烟呢。”

张观业把打火机收进了口袋,终于抬头看了朱微蔓一眼:“我以为我前两次都说的很清楚了。”

“我知道啊。”朱微蔓轻摇红酒杯,“可是这有什么关系呢?各取所需罢了,不影响你有你的卿卿。”

朱氏是商界新秀,若是搭上张家在政坛的影响,自然是最好不过的,这些old  ney都一样的德行,一边瞧不起他们这些“暴发户”,一边又不得不与他们虚与委蛇,恶心又有趣。

嗤笑一声,张观业插着裤兜站起身,软皮的座椅在天鹅绒的地毯上一顿一顿地滑出去:“这样,朱小姐不如去找我二叔,老是老了些,但各取所需嘛,不影响你有你的野心。”

从旋转门走出,B市的寒风争先恐后地灌入他的衣领。

身前拦下一只手,严肃的管家带着金丝眼镜神情严肃:“观业先生,请上车。”

叹了一口气后眯起眼,张观业就这么站立在餐厅前——张老昨天来他房间看望他一番,与其说是看望,看戏的成分更多,甫一进来就是一句“那位宝橒小姐不要你了”的论调。

张观业本就懊火,被遣送回家,张父怒其不争,派人严加看管,没有通讯设备、没有人身自由,张观业觉得自己回到了连从前都不如的时候。

可眼前又是家中最德高望重的人,只能憋下这口气转过头用沉默来发泄自己的不满。

张老杵着拐杖坐下,双手交迭:“我瞧着那位宝橒小姐把你甩了是最正确的选择,多大一人了,还会被家里关禁闭,没出息!”

“爷爷你就是来嘲笑我的?”张观业终于忍不住,回了身子控诉,下一秒神色又落寞下去,“我不明白”

张老不打算搭理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眺望着窗外自顾自开口:“你不必埋怨你父亲,是我做主把你接回来的。”

“爷爷!你明明答应过我的。”听到张老的坦言,张观业不可置信地暴跳而起,“我说了那么久,什么都不要,只要她,就这么一次想要随心的愿望都达不成么?”

“坐下!”张老杵了杵乌木手杖,锤在地毯上只剩沉闷,“我只不过是顺从了一个小姑娘的意愿,她发了老长一条短信给我,言辞恳切。

“她说啊,你的情意她都看地到,但是不愿再看你身处险境,大约是你父亲有去找过她吧,她说她希望你能完成她对你的心愿。

“你这些年的随心所欲,哪一次不是别人给你的,所以,实在喜欢人家,那是要凭你自己的本事去争取的。”

随心所欲,随心所欲,他一直把这四个字当作他人生中的第一要紧事,人越没有什么就越想去追逐什么,可是事到如今,他的第一要紧事早就变成希望月色下那双凄美的眼里,不要再饱含失落了。

后车门打开,管家伫立在一边静待,张观业捏紧了拳,车门关闭一瞬间,张观业火速探身去驾驶座,按下锁车,隔着玻璃车外的人眼睁睁地看着他钻到驾驶座上,艰难曲着一双长腿,边调位置边发动,徒留一地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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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橒下了班回到出租房,随便做了两个菜把晚饭对付过去了。

围墙外几个小孩子在打雪仗,宝橒倚着门笑看他们玩乐。

除夕那天,她收到了从B市来的一个电话,开门见山就表明了身份,是他的父亲。

终其所言不过是希望让张观业回去,担起他本应承担的担子。

于是,在张观业被接回B市的第二天,课题组的账户里汇入了从研究院下发的资金。

L市本就易发生地质灾害,警报声起人流将他们冲散,几座破旧危楼开始坍塌,再见到张观业时他已经躺在医院里了,宝橒守在病床边,看着面色苍白的男人,突然心里酸软了一片。

她到这里有她的责任,可张观业本不用受此苦楚,上一回躺在此处的还是她,如果两个人在一起注定要如此多灾多难,那不是又违背了她爱人的初衷么。

他还是他,又不像他,他的散漫、幼稚,偶尔的牙尖嘴利,宝橒无时无刻不在贪恋着他对她毫不掩藏的喜欢,那是她心中历经多少心酸苦雨唤来的最纯粹的回应。

一个松软的雪球砸在宝橒脚边,杂碎了她的伤春感秋,几个小孩对她挤眉弄眼地邀请她加入战局——对于地震他们早就习以为常,好像在这个村子里一天没有钻头的修建声就都会不习惯,依旧会在春日跑上山顶放飞经幡,在冬日的路边捏碎冬雪。

这几天他们突然发现那个很冷很凶的男人好像不见了,在他们对爱情单纯浅薄的意识里,只觉得他们是和自己父母之间一样的关系,于是他们去询问村里最和善的莫拉①。

他和她是爱与被爱的关系,她曾经爱过他。

后来是不爱了么?

也没有不爱,只是她确实做不到自私地爱着他。

她的爱比朗卡②要大。

在掀飞的雪粒子里,宝橒短暂地忘记了这些天的纠结,她畅快地笑着,团了一个又一个的雪球,小手冻得通红,但她的心却炙热。

玩到气喘吁吁,甚至有几个体力不支地仰面朝上倒在雪地里,脸蛋红扑扑地。

口袋里震感频传,宝橒艰难的走出积雪想也没想就接起,放到耳边又是一阵无声。

欲挂断之际,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没有显示地区。

对面呼吸声传来:“别挂,是我。”

宝橒怔愣一下,复又抬起置于耳边,第一反应却是无奈,她身边的人基本都用短信,而他似乎总是忽略她口不能言这一事实,这是第二次,他给她打了电话。

“我被我爸压着去相亲了,是那位朱小姐,你说过,你希望我随心所欲。”

宝橒低下头,手指不住地摩擦着机身,心乱如麻,可下一秒他的话让她不禁摒住了呼吸。

她经常听着研究院里失恋的同事在黑夜的路灯下大骂“渣男”,可她从没有把张观业带入过那个称呼里去,她们喝醉了酒喜欢拉着她语重心长地教育她“心疼别人是委屈自己的开始”。

所以,她就会想是不是他还算不上彻头彻尾,他这一辈子,过得属实混乱又一塌糊涂,处处透着拼凑而起的痕迹,可偏偏这每一块碎片式的他都在挣扎,而这股生气从来没有变过,就像灿若星辰的眼,不管在她看不看得到的地方,总会闪着光点。

“可是我也说过,我想让你得偿所愿。”

宝橒捏紧了手机,撕咬着唇上的干裂。

她心里想,如果,他这次还能立刻出现在她眼前。

“你回头。”

宝橒松开下唇,错愕地转身去看,张观业拿着一只老人机,一只脚深一只脚浅地站在积雪里,滑稽样子不复平日里的矜贵,可看在她的眼里却高大无比。

不对,不论什么时候,自欺欺人也好,心灰意冷也罢,就像他不爱下雨,她依旧心甘情愿困于江南。

宝橒伫立在原地。

——你先别过来,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张观业猛地停住脚步,雪地难走,几欲摔倒,不解地望向她。

——你第一眼见我时,是个什么心情?

读着宝橒缓慢而坚定的手语,突然后脑还没完全消散的鼓包隐隐作痛,仿佛很久以前也有一个人,饱含热泪地问了他这个问题。

“第一眼见到你,觉得小姑娘长得挺漂亮就是好像脑子不大灵光。”

他实话实说,几个小孩一骨碌爬起躲在半人高的雪人后看热闹,听到这句话都扑哧一声笑开。

张观业才发现还有这么多毛头小子在,一时脸热,但还是强装镇定地看着宝橒。

宝橒亦回望着他,也不恼,突然心里长久以来的郁结突然烟消云散。

她从前伤感他的爱属于谁,现在困苦究竟是在祈求着谁的爱、怎样的爱。

可是张观业看似不着调的一番话,却是抚慰她内心伤痛的良剂,长久以来她所求,不过就是这么一段只因为她是她的情意么?

——可是你还是忘记了我。

张观业观察着宝橒的神情,不懂她这又是什么意思,只觉得自己再不讲些什么她又要离他而去,嘴里的话盘旋好几遭最后脱口而出:“我喜欢你。”

宝橒愣住,却见他收起了惯常的散漫姿态,渐渐与许多年前的影子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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