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听澜刚刚被告知自己的胳膊有可能废,脸上都不曾有什么外露情绪,却被沈若筠这一句唬得变了脸,“阿筠,不可乱说。”
见沈若筠惨白着脸,身体也在发颤,沈听澜将她揽到身边,柔声安慰,“姐姐无事的。你也知三娘是个极厉害的人,只要她替我重新正了骨,便可痊愈了。”
“宫里来的御医医女照顾我很是周到。”她对沈若筠道,“可断不能凭空冤枉人,也不能出去乱说。”
艾三娘原将沈若筠带进内室来,是以为沈听澜的伤势不甚严重,现下已经不适合留她在此处了。于是吩咐沈若筠道,“我替你姐姐正了骨,养些时日便能痊愈了。你先出去看着丫头们多备些热水,我等会要用的。”
沈若筠点点头,艾三娘取了干净帕子卷了,让沈听澜咬着,防止等会吃痛要到舌头,继续嘱咐她,“三娘今日要费些力气了,你去跟陆蕴讲,我爱吃乳炊羊,让他务必给我备了。”
沈若筠从内室出来,一头撞到等在外面的陆蕴身上。陆蕴想牵她,却见她如同丢了神智,双目似无焦距。他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蹲下身问,“你怎么了?”
“要热水,还要乳炊羊。”沈若筠满腹心事,脚下便有些软软地无力。陆蕴眼疾手快地提了她衣领,“去那边坐着等吧。”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艾三娘才开了门,叫了云暮和雨昏扶沈听澜去沐浴。
净室的热水早已备好,陆蕴实是个细心周到的人,还请艾三娘也去梳洗更衣。
艾三娘点点头,见沈若筠仍是一脸担忧,忙与她道,“不必担忧,将军再仔细养一阵,便大好了。”
陆蕴有了艾三娘这话,心下也松了口气。
众人皆喜,唯独被扶进净室泡在热水里的沈听澜,心下并无多少轻松。
怪不得赵殊这两日这样关切她的伤势,还询问她,若是有一日提不起枪,有何打算,又有什么想做的事。
原是他派来的御医并未想要她痊愈,这一个月伤口虽已愈合,可确实如三娘说的那般不似从前了。沈听澜一直以为是还需要些时日恢复,谁知这竟是把钝刀子。
想来赵殊这是真动了清除沈家的心思了,又不想落个枉杀将领的名声,也怕沈家没了,有人借着这个由头兴起旁的事。他插的这把钝刀子位置极好,于她来说,哪怕是疼痛难忍,需要时也得骑马提枪,这样过一段时日,这条胳膊便会慢慢废掉……用不了多久,便会落得和祖辈一样的结局。
沈听澜吸了口气,一头扎进水里去。其实何必这样麻烦呢,她自接过父亲带血的铠甲,便知自己也会有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这一日。
想到悬在头上的利刃,沈听澜并不怕,想来祖母也是如此。她已有六十高龄,边关挂帅十五载,早将生死均置之度外。想来便是赵殊赐了杯毒酒,也能面色不改地喝下去。
眼下只盼能拖些时日,让沈若筠再长大一些。她还这样小,已无父母庇护,若是再没有她们……又要怎么活,又能怎么活。
第十二章 上元
沈听澜只在汴京待了五日,便要返回冀州。艾三娘没日没夜地准备了不少药材,有煎服的,也有拿来外敷的。沈若筠就帮着她写签子。
沈听澜在冀州身边有个苏婆婆,也有婢女。苏婆婆是母亲苏氏的陪嫁,一直跟在她身边,不过她们并不在军营里住。军营里跟着她的亲兵,年纪都小,这次跟她回来的几个,都不满十三,一脸稚气。
沈若筠咬着笔杆子,不仅将煎煮方法写了,还附上了图。思来想去还是有些不放心,陆蕴就把这事接了,“我去给他们讲讲。”
原是可以交给军中的军医的,可现下也不知是否有人已生了异心,只能小心些。艾三娘让沈听澜先吃一段时日,等过些日子她治好药丸便送去。
沈听澜离开时,沈若筠写了封信托她带给佘氏。沈听澜接过来,摸着她脑袋,“这次没能教你骑马,下次回来补上。”
“不要放心上。”沈若筠拉着她的手,小大人一般道,“在冀州也不用记挂我……我会好好跟陆蕴和三娘学医,等我长大了,就去冀州找你。”
沈听澜眸色微闪,却是笑道:“好,等我们阿筠长大了,定会和三娘一样,是个好大夫。”
她回来时未带多余行李,走时陆蕴不仅安排了马车,还备了各色药材、衣服被褥和易存放的肉干糕饼,满满当当地装了十余辆车。
陆蕴拱手作揖送她,“关山路远,还望将军珍重。”
沈听澜也与他回礼,回来这一趟,见陆蕴里里外外的事都处理得很好,果然和他当时要回汴京时许的诺言一样。有他在,很是令人放心。
沈听澜走后,沈若筠闷闷不乐了几日。可到底是小孩子,去上了几日学,人又精神许多。
过了十月,天气一日日凉起来。屋里烧起地龙,早园与节青热得脱去滚了毛边的比甲,围着炭炉烤栗子。
艾三娘每五日来沈府一次,自沈若筠正式拜了她当老师,教的内容也越发难了。沈若筠学医术比女学的功课要用心,那日艾三娘骂“庸医”时,她也恨不得要将那差些废了长姐胳膊的御医暴打一顿解气。
不能成名医,也不能学成个半吊子的庸医,更不能去做害人的事。
每次上课前,她都这样与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