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如何?”
一个冷静恭谨的声音传来,那个宫女探看了一下,吓得立即松开了沈若筠。
沈若筠也循声看去,见是一个内侍,身穿秋香绿的袍子,正信步走来。
“狄都知。”两个宫女唬了一跳,忙与他行礼。
“你们在做什么?”
宫女跪倒在地,矮一些那个结巴道:“婉仪她……”
“便是官家请沈二小姐,也得我来请呢。”
内侍只这一句,便将两个宫女吓得魂魄离体。他却十分客气与沈若筠道:“沈二小姐,官家有请。”
“您是福宁殿的人?”
“是,我叫狄杨。”
沈若筠将这个名字念了一遍,刚刚已听到两个宫女叫他“狄都知”,既掌福宁殿事宜,在内廷应是权势极重的太监。
她这两年少见赵殊,竟不知福宁殿已换了都知。又觉此人面貌熟悉,偏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她看着对方,在想要不要问一问狄都知,赵殊为何事找她。
沈若筠知道邱婉仪为何作妖,却不知赵殊又犯什么疾。
临近福宁殿,沈若筠冲着狄杨微微一福,狄杨忙道,“当不起的,你只管进去吧。”
只这一句,再无多的。
沈若筠也不多问了,跟着他进了福宁殿。
狄杨将人交给殿内女官引着,女官先在殿外候了会,才领着她进了赵殊书房。
沈若筠给赵殊行了礼,赵殊点点头,叫她在一旁坐了。
“听说你近日带人将邱家的邱宝川收拾了一通?”
赵殊手持一管白玉竹结紫豪笔,正在写着什么,头都未抬。
“是。”
“你可知,他现下病得厉害,已药石无灵?”
“当真?”沈若筠语调微扬,“他真重病了?”
赵殊停了笔,失笑道,“这是该高兴的事么?”
“官家不知,我这几日也做噩梦的。”沈若筠语调放低,“我家离小横桥并不远,若是邱家报复怎么办?我天天晚上都梦见小横桥被放了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也不只我做这样的噩梦,小横桥家家担忧,人人自危。”她作势擦了擦眼睛,“还有被邱家恶仆玷污的伊娘,都寻死过两次了。”
赵殊将笔搁置:“行了,邱家的事,朕已敲打过了。”
沈若筠乖巧地点头应是。
赵殊站起身,他正在而立与不惑之间,难得还有些清瘦感。留着短须,举手投足间一派儒雅,沈若筠看他,似有些精神不济。
“朕今日传你来,倒不是为了邱家的事。”赵殊斟酌着用词,还是将手里的一份奏章递给身边的执笔女官。
女官玉指纤纤,又递给沈若筠。
“这……”沈若筠不敢去接,“臣女不敢。”
“冀北监军自边驿快马而来的,”赵殊揉眉道,“与你算是家事,朕特许你看。”
沈若筠一听,也顾不得什么了,去接时双手便有些打颤,一目十行在满目的战情折损里寻找佘氏和沈听澜的只言片语。
“元日,辽兵来犯,使火器炸伤边镇,怀化将军五战,冀北军死伤千人……故帅佘氏旧疾复发,坠马重伤,不寤……”
沈若筠看到此,险些拿不稳奏章,滚烫的泪滴憋在眼眶里打转,却是不敢落下。
她的直觉很准,果然是祖母出了事。
“不寤……”她将这两个字咀嚼两遍,也不知祖母昏迷多久了?现下如何?
沈若筠放了折子,跪下重重地给赵殊磕了个头,殿里虽铺着厚厚绒垫,还是磕出了一声闷响。
“官家,祖母年事已高,突然有此险情,臣女想求个恩典,去冀州照顾祖母。”
殿里一时静谧无声,赵殊看着她不语。沈若筠又磕了一个,诚意十足,再抬头时,人都有些晕乎乎。
赵殊不忍去看,使了个眼色,女官便上前扶了沈若筠。
“朕已经派了御医去了冀州,”赵殊轻叹,“老太君吉人天相,你也不要太过担心了。”
沈若筠唇无声地颤抖了下,像是在克制自己的情绪。
赵殊不同意她离京,这两个头白磕了。
“冀州边境艰难,朕都知道。”赵殊言语一顿,殿内的女官便福身退下了。
“沈家三代良将都折损在那里,朕每思及此,便觉心下难安。”
沈若筠将这句话咂摸一遍:“官家这是何意?”
“朕没什么意思。”赵殊见沈若筠眼眶鼻尖俱是红红的,额间红了一片,叹息道,“老太君年岁大了,朕本来不愿她以如此高龄再远赴边疆,可朕……实是不放心。”
沈若筠出了赵殊书房,除了觉得头上晕乎乎的,还如同失了魂一般。额发间刚刚磕头的地方开始由红变深。她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之上,眼泪止不住顺着脸颊滑落。
“你也舍不得她们在冀州的,对吧?”赵殊的声音在她耳边久散不去,“你是个好孩子,帮朕劝劝她。”
上一次祖母走时,还笑话她这一两年便要及笄,却仍像个孩子,喜欢窝在怀里撒娇。说她及笄时,一定会赶回来,还要请魏夫人来给她插簪……谁知一转眼,祖母生死不知,她却被困在这汴京城里,连尽孝都不能。
她也分不清路,没走几步,眼前便现出一宝蓝色衣袍,有人一声声在叫她“沈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