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诸航很快又把注意力转到帆帆那边了,她是语言形像、丰富,帆帆是绝对表情配合,像演双簧,真的是又肉麻又恶心,毫不在意还有一个旁观者,不,两个。
画面里多了一个男人,金发蓝眼,鼻梁挺挺的,朝小帆帆飞来一个迷人的电眼,拍拍诸航的肩。
诸航站起身,“帆帆,妈妈该去工作了,下周咱们再见!要想我,很想很想……”
画面消失了。
小帆帆似乎以为诸航躲了起来,慢慢地朝前探了探,小手指戳戳屏幕,眼睛转个不停,嘴巴里嘀嘀咕咕。
卓明转身面对卓绍华,等待他的发问。
卓绍华却仿佛没有问题,他抱过帆帆,轻拍着后背,让帆帆趴在肩头,“咱们该回家了,帆帆。”
这太出乎卓明的意料了,“绍华?”
“有事?”
哈,他居然问自己有什么事?
“你没有别的事?”
卓绍华沉思了下,说道:“你既然和诸航有联系,那么安排下时间,我去找她把离婚协议给签了。”
卓明额头上青筋直暴,“真的假的?”
卓绍华面不改色地点点头,“离婚是她提的,现在,她也有了新男友,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那是……”
“那是谁?”
卓明没有错过卓绍华眼中掠过冷洌的一道光,“原来你们称之为伟大的爱情也不过如此尔尔。”
“那如果确定我们能坚定不移,你就收手?”
卓明一愣,“我何时插手你们的事?”
“你没插手,帆帆为什么会与妈妈分离,我为什么要与妻子隔洋隔海,诸航凭什么用一个假名出现在加拿大的街头?”
“你是这样想我的?”卓明重重蹙眉,有点失望。
卓绍华长长地吸了口气,摇摇头,“你是我父亲,我坚信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我好,所以我告诉自己要冷静,所以我即使我非常非常想她,我都没做出冲动的事。这是你对我处理蓝色茑尾事件不妥的惩罚吗?”
卓明笑了,是自豪的笑,不枉他这番苦心,绍华终于开始反省了。
“坐下说。”很多年,两人没有这样平心静气地聊天了。
帆帆不是很喜欢他们这样的说话方式,用一个接一个的呵欠表示自己的不满,偎着爸爸,想着妈妈,甜甜地睡了。
阿姨把晚饭送在了客厅,卓明抱着帆帆,卓绍华坐下来吃晚饭。
“诸航是块金子,但之前太调皮,蒙了点尘埃,你拼命用块布想去遮那块尘埃,为什么不干脆让她经风经雨,自然地绽出她独有的光芒呢?那样,谁还会在意她那点小尘埃。你看,她现在多优秀,从六百号精英里脱颖而出,又在联合国网络维和队伍中一鸣惊人,已经是我军中的骄傲。”
卓绍华静静地听着,他不会反驳。蓝色鸢尾不只是替诸航遮掩过去的恶作剧,他还有另一份私心,他想彻底地把周文瑾从她的生命里抹去,以后,诸航就是他一个人的诸航。
在父亲眼中,可能确实是冲动的行为,他承认是不够理智,于是,他才接受与诸航分离的煎熬。
不过,这应不是全部的理由。
“诸航这个孩子,看似普普通通,处久了,就不知觉被她的个性魅力完全吸引。她其实是亦正亦邪的,就看她愿意被谁征服。现在,我再也不担心了。在我看似强硬拆开你们这件事中,你又找回了从前超常的冷静与睿智,而她也不再任性、冲动,你们都经受了考验。”卓明脸露欣慰之色,“这也算是一个父亲的自私吧,希望子女平安、杰出、幸福。也是一个做丈夫的自私,不愿意妻子成为儿女眼中的仇人。”
卓绍华抬起头,专注地看着父亲。
“你妈妈不是我的部下,我不能下命令或者严词斥责,她就会改变想法的。你要给她时间慢慢消化、琢磨,直到吸收。我不怀疑你会顶不住她给你的压力,也绝不怀疑你保护不了诸航。但是一个是你的妈妈,一个是你的妻子,另一边还有你姑姑和姑夫的纠结,婚姻不是一天两天的生活,日日生活在这样的压力之下,你渐渐就会疲惫不堪。你强打着精神去守护诸航和帆帆,他们看着你,会快乐吗?你能彻底与家人反目成仇?人有时候会做傻事,以诸航那个性子,说不定哪天就仗义地离家出走了。我让诸航向你率先提出离婚,就是给你妈妈一面镜子,让她看到,不管诸航在与不在,你都不可能接受其他人的。她毕竟是你妈妈,慢慢就会觉得你的幸福最重要,诸航是谁家的孩子又有什么关系?卓阳那边也不会把焦点聚集到诸航的身上,他们会意识到是自己的婚姻出了问题。”
“爸爸,我同意你所有的观点,但是帆帆才几个月,就和妈妈分开,会不会太残酷?”
“我当时向诸航提出让她离开的要求时,我问她是想要一辈子的幸福婚姻,还是要暂时胜利的成就感,她说她只要将来能和你、帆帆在一起,她能忍受现在的孤单。你看,她比你懂事吧!不过,你也别忙叫苦,帆帆一周和她视频一次,她没错过帆帆成长的点滴。”
那他呢,她就没一点的牵挂?
卓明看出他的心思,笑了,“有些事,你以后见了面亲自问她吧!”
“我要去加拿大一趟。”卓绍华的神情一点也不像是开玩笑,更不像是赌气,而是恳求。
卓明严峻地瞪过去,“作为少将,怎么可以轻易跨出国门,你会让两国外交恶化的!”
“化名或乔装都可以,这个应该不是先例。我知道她在执行任务,我不会打扰她,我就想看她一眼,确定她真的是在那个地方。”已经一刻都无法忍耐了。
他说的很平静,却又让卓明动容得无法拒绝,“绍华,这有点冒险。”
“我就是个普通的游客,会非常低调而又周全地处理这件事。”
卓明沉思了很久,默默点了下头。谁不曾年轻过呢?
一切手续办得很快,卓绍华七月跟随一个旅行团去了温哥华。安检时,他递上护照和证件,安检人员快速地瞟了他一眼,盖章通行。他留了一脸的胡子,穿着非常休闭,眼神懒散,即使非常熟悉的人,也很难认出他就是卓绍华。当然,他护照上的名字现在也不叫卓绍华,他是北京城中一位极其普通的市民。
旅行团包下国际航空的经济舱,座位之间有点窄,邻座的女子一路上吃个不停、说个不停,航程漫长而又枯燥,这些丝毫都没影响他的心情。
到达温哥华是清晨,空气中飘荡着浓郁的花香,处处可见姹紫嫣红,导游说植物园这月会有大型的花会,入住之后先去参观。
他胸前挂着相机,腰间系着个腰包,和同团的游客没有两样。下了大巴车,他在门前留了个影,给自己买了瓶水。瓶盖刚拧开,他看见有一对男女身着运动装从园中跑步出来,女子黑色的短发俏丽、双眸灵动,男人金发碧眼,看着特别的青春、阳光。
“嗨!”团员看到黑发黄皮肤,不知是华人还是日本人,热情地挥手招呼。
女子扫视过来,爽朗地点头回应,脚步不停。
俊眸紧追着那道倩影,呼吸都快要停止了。
男子和女子穿过马路,在街对面的树荫下,女子站住了,她回过头。植物园门前人头耸动,鲜花、盆景令人眼花缭乱。她的目光越过人群越过繁花,专注地落在他身上。和帆帆欢喜时一样,脸颊上绽放着两朵花。
男子催她快走,她慢慢挪动脚步,一步一回头,笑得眼中泪光闪闪。
然后他也笑了。手掌却在身后攥成了拳,生怕自己会抑制不住跑过去将她紧紧抱住。
来之前,卓明说:她的临时寓所在温哥华植物园的附近,每天早晨她和同事会去园中晨跑,但是那边的任务已经快要结束,下面他们要去俄罗斯执行任务,你过去,真的是只能远远地看一眼,要去吗?
他的身份、她的身份,都不容许在异国的街头上演一幕久别重逢的深情大戏。
他特地挑了家第一站就参观植物园的旅行社,他终于终于看到她了。
他舍不得眨一下眼,但她还是一点点消失在他的视线内。
前后不过二分钟。
他坐在长椅上,心情不是不落寞的。
“先生,”一个满头大汗头发卷卷的小男生站在他面前,把一个纸袋递过去,“有位姐姐让我把这个给你。”
他一怔,微笑地道谢。纸袋里装着一束满天星,在满天星中间是一只娇憨的猪猪布偶。
他翻了又翻,想看看里面有没纸条。没有只言片语。
一抬头,发觉小男生还在。
“姐姐还要我转告你,这世界上只有一个男人,不管变成什么样,不管在什么地方,她都能一下就认出来,因为她爱他。”小男生不好意思地抓抓头。
灰暗的天空陡地云散天晴,这孩子呀……
他请小男生稍等一会,他去园中买了盆蓝色鸢尾花,让店家包扎得漂亮些,丝带要没有一点绉。在店家询问的目光中,他笑道:“结婚两年了,我第一次送妻子花,所以要讲究些。”
店家建议:那该选束玫瑰。
他说:她就爱蓝色鸢尾。
他目送着小男生捧着花蹦蹦跳跳地走远,许久,心情都不能平静。
晚上,晏南飞过来看他,两人在酒店外的林荫道散步。
晏南飞头发白了一半,看卓绍华恬然的神情,他没有追问诸航的事。有绍华在,自然而然就让人定心。
“晏叔,还是回国吧?”这里没有亲人、朋友,孤身在这里,不是一个寂寞可以形容的。
晏南飞苦笑:“不了,我喜欢温哥华的安静。其实这样的赎罪方式,已是上天对我的宽容。”
“如果让你回国的人是诸航呢?”
晏南飞自嘲地摇摇头,没有这个可能的。“卓阳好吗?”这只是礼貌地问候,已不带任何感情。
“还行。”卓绍华没提卓阳剃度的事。还是那句话,长辈们的事情,他只有尊重。
第二天,卓绍华又赶去了植物园,他没有遇到诸航,想必是执行新任务去了。
五天后,他回到了北京,把猪猪布偶送给帆帆。帆帆向来对布偶没兴趣,但那只他倒喜欢上,一会不见,就嚷嚷个不停。
新卧室装修完毕,吕姨特地重选了家具、窗帘和卧具。他指着床上的一对枕头说:“爸爸睡左边,妈妈睡右边。”
帆帆眨巴眨巴眼,小嘴扁了起来。
他失笑,出去指着外面床上帆帆的小枕头说:“帆帆是男子汉,以后就睡在这。”
男子汉委屈地红了眼睛。
看来,男子汉的长成还得有个过程。
九月的一个周日,他和帆帆去卓明家吃饭。卓明把帆帆抱去书房,他没跟去,他陪着欧灿。
“你看她那么狠心,说走就再没露个面,好像帆帆不是她生的!”欧灿埋怨道。
“她要是回来,妈妈会欢迎她吗?”他笑着问。
欧灿没好气地说:“我欢迎不欢迎不重要,你欢迎就好了。”在这件事上,她不得不投降。
九月底,周文瑾送上一份报告,说档案系统防护升级已全部竣工,请首长们检验。这件事部里非常重视,卓明亲自过问。他说部里的网络专家们一起工作这么久,彼此的工作方式都有所了解,检验会有失公平。真金要让三味真火练,这次我们请国际上的专家来。
卓绍华看看周文瑾,他看上去沉着、自信。经过蓝色鸢尾事件后,他比以前低调、踏实多了,也更沉默了。同样沉默的还有姚远。有几次上班,姚远眼睛都肿着,用餐时不像从前和周文瑾黏一起,两人现在眼神交会都很少。
卓绍华觉得每一个成人都会对自己的行为、感情负责,都有自己的处理方式、消化方式,别人不需要太过关心。
卓明没说专家是谁、什么时候来,周文瑾也不打听,对系统的维护却更加的谨慎。
国庆过去都一周了,秋高气爽,落叶在林荫道上铺了厚厚一层,菊花一簇簇地怒放,这是北京城最迷人的季节。
卓绍华是十号凌晨接到电话的,他敲开唐嫂的门,让她过去陪小帆帆,然后他叫小喻备车。
奇怪了,凌晨的菊香没了那么浓郁,嗅起来特别清新。
主机房中,周文瑾大汗淋漓,专家们面面相觑。
在一个小时前,档案系统的防火墙被一黑客攻破,系统不仅是处于瘫痪状态,而且想关闭系统,主设备也不受控制。
卓绍华心中一沉,“有其他损失吗?”
周文瑾摇头,这应该是部里请来的专家的检测措施。是国际专家技术太高,还是他的防护系统没有以为的那么好呢?
“有没有办法解决?”卓绍华拍拍他的肩。
他定了定神,“我努力看看。”
“我相信你的能力。”卓绍华认真地看着他。
周文瑾默然地在电脑前坐下,一直站在一边的姚远走过来,在他身边的位置坐了下来,接着,专家们陆续就坐。
天亮之后,卓绍华去见了卓明。“现在能透露下那位防护专家是谁吗?”
卓明凌厉地说回道:“这是军事秘密。”
两天两夜,周文瑾没出机房一步。卓绍华过去看他,他的情绪稳定多了,卓绍华轻轻叹了口气。
第三天,周文瑾告诉他,他已开始修补漏洞,再给他一点时间,系统就会运转正常。
“等你的好消息,周中尉。”
卓绍华下午在国防大有节课,小喻把车子停下时,系主任站在办公楼的阳台上向他招手。
“有个学生插班到硕士班,中校军衔,要麻烦卓将你了。”
卓绍华有点不解,他任课不多,怎会麻烦到他?
系主任笑笑,“她点名要你做导师。”
“叫什么名字?”
“一会我送她去班上。”
课上到一半,门外有人喊报告,他转过身去,捏笔的手指抖了几抖。
“这是诸航中校。”系主任笑着介绍。
他打量着英姿飒爽眼睛却俏皮地转个不停的女子,淡淡点了下头,“找个位置坐下吧!”然后,转过身去继续上课。
不到二十分钟的课程,漫长如二十年,当下课铃声响起时,他长长地吁了口气。
收拾教案往外走去,“首长!”熟悉的气息向他靠近。
“诸中校,有什么事?”
她呵呵地乐,竟然主动抓着他的手。两人的掌心都汗涔涔,她扣得很紧。“首长,做你的学生,我开心得要疯掉。”
“诸中校是军中的英才,做我学生不觉得委屈?”
“是有点委屈,不过我的目的不在这里。”她鬼兮兮地向他挤着眼睛。
嘴角控制不住的抽搐,“你的目的是什么?”
“当然是……师生恋喽!”她回答得理直气壮。
他正想板起脸,摆出师长的威风,严词训斥她这种古怪的念头,一抬眼,发觉班上的学生一个个在后面瞠目结舌。
他叹气,掌心一扳,把她的手包裹住,“我给大家介绍下,这是我的妻子诸航。”
她挺大方地颔首:“以后请同学们多多关照啦。”
趁满地滚眼珠前,他牵着她赶快逃离现场。“首长,看到我开不开心?”真是个孩子,一个劲地问幼稚问题。
“有什么好开心的?你走的时候,没和我打声招呼,回来也不知会一声。”他佯怒。
她咬着唇,低下了头。“那不也是无奈么,首长遇到我的事就会冲动。要是告诉你,你再做出错事,大首长就不会再给我们机会了。我即使待在你身边,也会有愧疚感。”
他轻笑,“我有那么不稳重吗?”
“爱一个人就会有。”她仰起脸。西斜的秋阳下,只见她长长的眼睫拍闪着,似乎每一根都在肯定。
他心中一动,哑声说了句:“真想吻你。”
她的脸红了,“来……日方长!”
“不走了?”
“再也不走了,以后我和帆帆,永远黏在首长身边,好不好?”
他没有说话,替她打开车门。
手机响了。
他绕到车的另一侧接听。“首长,我把所有的漏洞都修补了,系统运转正常。”周文瑾说道。
“辛苦了,周中尉。”
“是诸航做的吗?”
“你认为呢?”
“我觉得是她。她喜欢勇猛的攻击,一举拿下。这次,她赢了。”
“你也没有输。”
“我又找到了读书时的激情,其实有这样的一位对手,很幸福,是吧?”
“我很羡慕。”
“首长,祝你们幸福。”
“谢谢!”他听得出这次周文瑾是真挚而又由衷的,也许周文瑾是想通了。
“和谁聊悄悄话了?”诸航在后座上动来动去,等到他上车,忙凑过去。
小喻在前面偷笑,真应了成功那句话,诸航只怕做到上将,还是只猪。
“查岗?”
“我是你儿子的妈,我有这个权利。”她嚷嚷着。
“知道啦,晚上向你汇报,好不好?”目光情不自禁爱抚过她的唇瓣。
她清咳两声,端端正正坐好,“北京的秋天真美啊!”
小喻忍笑忍得肚子痛,好不容易才把车安全地驶回大院。
院门半掩着。
“到家了。”他把院门推开。
她抬脚。
她知道,这一跨之后,她还有许多问题要面对:和婆婆欧灿的相处;卓阳对她的敌视;怎么适应首长家那高处不胜寒的地位;晏南飞和姐姐的过去;包括怎样向宁檬和莫小艾解释她怎么会突然有了一个一周岁的儿子和位居少将的老公……
想想都很烦。
他牵着她的手,跨过门槛。
一院的清香,阳光从日渐稀落的树叶间漏下来,她张开手掌接住。掌心间仿佛有点点星光跳跃,她合起手,牢牢握住。
抬起头,他温柔地看着她。
她连这颗星都摘得下,其他有什么可担忧的?
她笑了,“首长,我们先避去卧室,好好地让我弥补下近一年的相思之苦。”
他还没接话,屋子里正玩耍的小帆帆蓦地竖起了耳朵,激动地挥着小手,高声叫了起来:“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