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略一思索后,便接着背诵道:“天威不违颜咫尺,小白余敢贪天子之命‘无下拜’?恐陨越于下,以遗天子羞,敢不下拜?下,拜,登,受。”
萧昱一怔,神色微微肃然,缓缓合上书道:“你知道这讲的是什么意思吗?”
魏云卿若有所思道:“这是周襄王冬至祭天时,派宰孔赏赐了齐桓公一块祭肉,因桓公年迈,令桓公无需下拜,桓公却坚持下拜接受祭肉。周礼,祭祀的祭肉只能赏赐宗室,很少赐予诸侯,而桓公乃是春秋霸主,所以襄王对他行殊礼。而桓公做此?恭敬姿态,并非他畏惧天子,而是欲假天子威严,正自己?霸主之名,就像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那样。”
“政由世家,祭则寡人吗?”
他语气平静。
魏云卿心中一动,无言作答,她坐起身子,掀开帘幔,看向萧昱,萧昱也正看着她。
那一刻,仿若又回到了冬至祭天那一日,她伏于南郊,于一片冰天雪地中仰望着帘幔后的天子,而今,帘幔已经被她掀起,天子就在她眼前。
萧昱放下书卷,向她走来,身影一点一点蔓延至床榻。
魏云卿缩了一下身子,往床里侧躲了躲,下意识的抗拒。
“陛下不问问我,母亲都跟我说了什么吗?”
她先开了口,制止了萧昱的脚步。
“你母亲每次来,大概都是一样的目的。”他猜得到,“无需多问。”
魏云卿躲闪着,在萧昱缓缓坐下的阴影中蜷缩。
“那你是来跟我圆房的吗?”
萧昱眼神一滞,没想到她就这样直截了当的问出来了。
“那一日,是我太冲动,我嫉妒,才一时冲动。”
他安抚着她,“不要因为你母亲的到来有压力,如果你不想,我会让太医监联名上奏,称皇后情绪怫郁,暂不宜受孕,让太师不再逼迫你。”
魏云卿闻此?,抬眼看着目光柔和看着自己的萧昱,“你不想要吗?”
“我想要,但不急。”萧昱平静诉说着,“每一位帝王,都幻想他们的王朝可以千秋万世的传承下去,所以,天子需要子嗣,需要继承人?。”
而后话锋一转,“可自古及今,没有万岁的天子,也没有不灭的王朝。”
魏云卿心底微微动容。
“我从懂事起就开始做皇帝,被这个身份约束、限制。身份,代表着身不由己?。”
“他们想要的,是一个长不大,永远听话,任由他们摆布的皇帝。”
“我长大了,我太大了。”他语焉不详的感慨着,“我身不由己?。”
蜡烛静静燃烧着,屋外?的雨开始淅淅沥沥,魏云卿沉默着,再一次体会了帝王的孤独。
他继续对她说着——
“这几日,我一直在思考我们的事?,我不想再给自己?找借口,也不想再说什么甜言蜜语宠着你、哄着你。我知道,出了华林园之事?后,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会怀疑我对你是虚情假意,所以,我想从另一个角度,解决我们的问题。”
魏云卿看着他,“陛下想说什么?”
萧昱看着她,认真道:“我不需要知道你母亲跟你说?了什么,每一个人?的话都有他的道理。可现在,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我不给你建议,你自己?分辨。”
“陛下请讲。”
萧昱移开目光,幽幽道:“当年,母后在生产齐王时血崩而死,其实是有人在她的药里动了手脚,才导致生产时血崩。”
魏云卿心中一震。
“父皇明知是谁干的,却又无可奈何,因为他掌控不了,所以连他自己也在几年之后抑郁而终。薛太尉忍了多少年,谋了多少年,才终于把始作俑者一族连根拔起。”
魏云卿头顶一阵发麻,惊愕地听着这些宫闱密事。
他告诉自己薛皇后是生产时被人?动了手脚,才意外?驾崩,他到底想表达什么?
“我不会伤害你,但是,任何承诺都是无力的,我必须让你清楚的认识到我的危险。”
魏云卿眼神一动,想起母亲所说?,她怎么能把?自己的未来寄托于天子虚无缥缈的爱意?
他或许爱她,但是他们之间,总会有一些若有若无的对立。
“你先前说?,自己?粗通些?医术,总好过把命交到别人手上,这件事?,是对?的。”他语调平静地陈述着,“华林园闹剧后,太医监上下已经被我撤换了一批人?,你怎么能安心把?自己?的命交到我的手里?”
屋外?雨声渐停,室内安静的只能听见二人的呼吸。
魏云卿愕然看着他,背上泛起阵阵寒意。
原来那一次在华林园,他冲自己?发脾气是假,趁机收回太医监是真。
太医监,外?公能利用?太医暗示天子专宠自己?,天子也能利用太医让外公不再逼迫自己?生育。
同样,他也可以利用?太医,让自己如当年的薛皇后一般,悄无声息的遇害。
“陛下对?我坦白,是想告诉我,如果他们想利用我生子垂帘,现在的你,同样有能力在我生产时置我于死地吗?”
只要她死了,世家扶持她垂帘的愿景就算破产了。
她惊愕于萧昱对她的坦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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