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般好,她尊他敬他,死死把自己那见不得光的心思深埋起来,不敢让他发现丝毫端倪,她怕他会因此而嫌恶她赶她离开。
能就这般安安静静地留在他身侧一世她已很是满足,其余的,她从不敢,也不能奢望。
可是自有一日开始,所有的不敢奢望竟成了现实。
那一日的艳阳恰如今日,晴空万里。
依旧是如数年前一般一袭胜雪白衣,岁月仿佛对他格外优待,数年过去,他竟分毫未曾老去,像是一幅自亘古洪荒铺展开来的古朴画卷,历经岁月而越发雍容。
向来遥不可及的他轻抚着她散乱的发,温和地问她:“安乐可愿嫁予我为妻?”
清透微凉的声音划开岁月,涤荡进虞归晏的心尖,她几乎是无意识地便勾起了唇角。
那时的她高兴得无法自已,甚至根本忘记了问他为何,也或许是她根本不敢问。她就这般怀着满腔深情、天真地嫁给了他。
她愚笨,即便是婚后,她也不懂得如何讨他欢心。他们之间的差距犹如天堑,他所擅长的,她有太多不懂得,她唯一能做的,只不过是一直陪在他身侧。
虞归晏不止一次地在想,如果那一日她没有去书房,没有听到那些话,没有好奇地想去看一看他真正爱着的女子到底是如何天姿国色,如今的一切是不是会有所不同?
“王爷,乔姑娘有消息了。”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一向沉稳的顾书如此步履匆匆,甚至没有注意到她便进了书房。那也是她第一次见向来情绪不外露的他言语间隐有三分道不尽的情绪:“她......如何?”
“乔姑娘回来了,王妃......”
后面的话虞归晏已经不怎么记得清了,她隐约记得的是她想方设法去见了乔青澜一面,可是却被他撞了个正着,当时他发了好大的火,甚至关了她禁闭。
乔青澜......
虞归晏的脑海里似乎浮现出了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可是转瞬间,却又看见了一袭喜服的顾玄镜向坐在喜床前、同样一身正红喜服的乔青澜走去。
她立时从模糊中惊醒过来,后背已是冷汗涔涔,眼前却不再是那两人相依偎的身影,而是长说担忧不已的目光。
“娘娘。”
虞归晏僵硬地扯了扯唇角:“我有些累了,想再睡一些时辰。”
偌大的王府,恐怕会真正关心她的人也只剩下长说和闻祁了吧?可惜,她恐怕再也无法见到闻祁了。而长说......
床榻有些高,长说半曲着腿蹲在她身侧。这样半蹲的姿势最容易累,而看长说的样子应该已经蹲了有一段时辰了,额间冒着细细密密的汗珠。绕是如此,她却没有半分抱怨,目光里满是对她的担忧。
这是一心一意为她着想的长说啊,是为了照顾她不惜自贬身份的长说啊。
思及此,她的目光不自觉的软了下来,伸手想要去摸摸长说的头,刚伸出手,却又想起什么一般,惊慌地缩了回去:“傻丫头,我真的没事。”
长说显然没有信,但也聪明地不再多提,只是为虞归晏扯了扯被子,道:“那好,娘娘再休息些时辰。”
虞归晏疲倦地重新躺了下去,耳边的鼓乐声未止,眼角有些凉,她伸手摸了摸,竟没有泪吗?
也许是真的倦了,虞归晏恍恍惚惚地睡了过去。
可惜,即便是梦里,她也依旧纠缠在那些光怪陆离的过往之中,脱身不能。
淮安顾氏与临安管氏、长安闻氏、长安君氏齐驱并驾,并为秦朝四大簪缨世家,传承数百载,钟鸣鼎食。闻氏上忠皇族下恤百姓,最是清廉不过;君氏王爵世袭罔替,淡泊名利,从不涉足任何皇室争斗;顾氏与管氏却是世代为敌,传承至顾玄镜这一代,两大家族已成不死不休的仇敌,可惜一直未能分出胜负输赢,但近几代以来,管氏渐有式微趋势。
顾玄镜多智近妖,谋略了得,继承顾氏家主之位后迅速拿捏住了管氏诸多把柄。狗急跳墙的管氏家主却趁乱劫走了她与乔青澜。
顾玄镜受邀赴鸿门宴。
席间,她与乔青澜被安排在一起。来宴厅前,她无意中听到了乔青澜酒盏中的酒会被下毒,但之前她和乔青澜并非关押在一起,而到了席间后,她和乔青澜身侧又分别都有人看守,她根本没有机会告诉乔青澜酒中也许有毒,于是只能在尝试了自己酒盏中的酒没有毒之后趁着宴席出乱子的片刻调换了两人的酒盏。
乔青澜是自幼被娇养着的大家闺秀,哪里承受得起断魂这种剧毒?但她不同,她是药人,骨血皆是药,即便是再阴损的毒药也不可能毒死她。
乔青澜终究是他心悦之人,她又怎么舍得他难过?更何况,哪怕是私心里,她也再清楚不过,活人是争不过死人的。乔青澜今日若死,一切都成了定局,再无回旋余地。
可酒盏分明已经换过,意外还是发生了,几乎是饮下酒的下一刻,乔青澜耳目皆流下了泛黑的血。
顾玄镜全然不顾拉满弓箭的管氏暗卫要去到乔青澜身边,她却无法看他这般不顾自己的安危,于是在他接近乔青澜之前拦住了他,哀求他坐回去。
然而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已经被他推倒在地,随之砸落的是令她浑身发寒的三个字:“虞归晏!”
分明不过是唤她的名字,可却无端教她浑身发寒。
随后,乔青澜虚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到了她耳中:“莫怪妹妹,她许是以为我酒盏中的酒有毒,才换了我们的酒。”
她忙不迭地点头想要应和,一抬头却对上了他淬了冰、犹似看一个死人一般冰冷陌生的眼神。那一瞬间,她几乎愣怔在了原地,忘记了所有反应。
那目光太冷太狠,虞归晏从梦中惊醒,身上的被褥已是被她身上的冷汗濡湿。她艰难地支撑起身子,缠满白纱的手腕承受着身体的重量,疼得她嘴唇发白,额间冷汗更甚。可是比起心尖疼到麻木的荒芜,手腕的疼痛却这般真实,真实地提醒着她,她还活着。
她靠坐在里侧,大口喘息,可是这般活着,又与行尸走肉有何区别?
即便已经从梦中醒了过来,他的冰冷刺骨的话却声声清晰,犹如昨日,他说:“我没想到你竟是这般......早知今日......”
这般什么?早知今日什么?
这般心肠歹毒吗?早知今日,当年便不该带她回府吗?
虞归晏蓦然笑了,笑着笑着,却突然喉间一腥,呕出一口血。暗红色的血洒落在正红色的被褥间,那正红顷刻间便染上了如暮色般深沉的暗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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