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陪你。”
虞归晏一愣。淡静的烛火下,一袭蓝衣的清隽少年微凝了眉目认真地回望进她的眼中,虽远犹近。层层叠叠晕染开的烛火中,她有片刻的恍惚:“你便不好奇我为何要去寻长说,如今又为何想救密室外头的人吗?”
闻沉渊一愣,似是未曾想到她为何有此一问,旋即便笑道:“好奇啊。”
如何不好奇?
“那你为何不问?”
既是好奇,为何不问?
闻沉渊转过身瞧她,虞归晏眼底的光芒忽明忽暗,他道不清是何心情,只觉整个人都跟着她眼底的光芒沉浮。很快,他笑了笑:“因为你不想说,所以我尊重你。”
“你便不怕我牵连你?”
闻沉渊失笑:“何为牵连?”他煞有其事地道,“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跟一个人掉进密室,很有意思。”
“我说认真的。”她道,“我们不过见过两次,便是算上此次,也不过三次。”
“我也很认真,正如你所说,我们不过见过几次。我也许没有我大哥那般看得通透,但我也不是傻子,真的便为了一个方才认识两日的朋友毫无顾忌地交付身家性命。我会帮你,一来是因为我们是朋友;二来是因为我有眼睛,看得分明,你也许与镇南王府中诸多人有牵连,但他们与你都没有仇怨,更无杀你之意,而你也并无与他们结怨之念。既是如此,作为朋友,我为何不能帮你一把?”
闻沉渊敛了脸上的笑意,一字一顿,郑重地道,“不论我们相交几日,我既视你为朋友,便会待你真诚,你不愿意说的事情,我选择相信你,也尊重你。也许我们之间的关系还不足以相互交托性命,可至少真诚与信任四字还是可以做到。”
“你便不怕你错信了人吗?”
昏暗的烛火拽长两人的身影,虞归晏问出这句话之后,狭小窒息的密道中久久没有声音响起,她暗自想,他是觉得......
就在她的念头止不住纷杂时,那低沉的声音拖曳在烛火晃动的细微爆破间,分外清晰。
他道:“两个陌生人要想成为朋友,总该有一个人先走出一步。”他的目光是深不见底的墨黑,带着仿佛能把她卷进去的惊心暗芒,“我希望我没有错信。便是错信,我自认还付得起这个代价,所以我愿意先踏出这一步。至于未来我们到底是否能够成为生死相交的挚友,这取决于你愿不愿意相信我。”
虞归晏倏然抬头望向闻沉渊,指尖忍不住地轻颤。
当年顾玄镜无论如何也不肯给她的信任,一个只见过三面的少年却轻而易举地给了她,何其讽刺。
作者有话要说:闻沉渊认识顾玄镜,但是并不认识顾闻祁。
第19章 大梦一场
等两人走出密室,虞归晏却在迈步那一瞬迟疑了,也许是近乡情怯,也许是其他,也或许只是害怕,害怕看见闻祁。
可不等她多犹豫,那厢沉重的喘息声便替她压下了那份多余的杂念。她顾不得再想其他,迈开步子便往外而去。渐宽阔的视野中,玄衣少年的身影逐渐撞入视线。
不同于记忆中的年少,神智不清的玄衣少年身形修长,眉目精致却苍白,周身都笼罩了一层阴寒锋利之气,凌厉磅礴地要刺伤所有来人,完全隔绝了旁人的靠近,瞧不出一丝半毫当年的乖巧开朗。
虞归晏心间钝痛,犹如有巨大尖锐的锤子一下一下,重重地锤在她最柔软的心尖,眼前的一切都反复提醒着她,她当年到底让面前的少年多伤痛。
自醒来到此刻,她从不敢想,当年她一走了之之后,闻祁与长说这些年到底是如何度过的。
在步伐声靠近时,顾闻祁便略略清醒了,他费力地睁开眼,下意识地想要抽出腰间软剑,可随光线涌入的视线的却是一道模糊的身影与便是模糊中也看得分明的疼惜眼神。仅是那一个眼神,便让他的手蓦然失了所有力道。
“母妃——”
眼前所有光影急剧褪尽,顾闻祁的眼前渐渐浮现的是十多年前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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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南王府的夜一向沉得很,今夜尤甚,浓稠如墨的黑云压顶,掩盖住银白的月色,电闪雷鸣间滂沱大雨倾盆而下,疾风拍得殿牖狂乱作响,竟是压下了丫鬟接连的急促呼声。
“世子——”
雕花涂漆殿门被人从外猛地打开,虞归晏夜里睡得并不安稳,听得那狂乱的摔门声,猛然坐起身,只瞧见隔着雕花屏风的外间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忽明忽暗的光闪烁着扑打在那身影上,仿似为他笼罩上了一层凌厉的凄寒。
守夜的丫鬟也瞧见了来人,诧异地道:“世子?”
那小小的身影浑身湿透,脸上满是狂肆的雨,怀中抱着一个沾了雨水、沉重异常的软枕。他并未开口,只目光紧紧地盯着内间,泛白的唇瓣紧抿,固执非常。
虞归晏赶紧翻身下榻,疾步绕过屏风走到那孩子面前。刚一靠近,便感受到了自他身上传来的寒气,她顾不得其他,急忙取了自己的外衫为他披上:“快去备些热水与姜汤。”
吩咐了丫鬟,她方才拿起锦帕,细细地为他擦拭着脸上的雨水:“闻祁怎的来了?”
自虞归晏来后,顾闻祁的目光便紧紧锁在她身上,一双乌黑透彻的眸子唯独清晰地倒映着她的身影,仿似把身后的急风骤雨都与二人隔绝开来。
闻得她的话,却依旧是一言不发地站在那处,但却乖巧地任由她为他擦拭雨水。
虞归晏明白这孩子被他那对无良的生身父母搓磨得很了,很是畏生又孤僻。便是她细心地照顾他一年多,也不过才得到他的丝毫依赖。现如今他不答她的话,她也在意料之中。
她为他捋开被急风吹得凌乱的发,又瞧了瞧他怀里的软枕,柔声道:“是怕雷雨吓着了母妃,所以特意来陪母妃吗?”
温暖的手轻轻贴在他冰凉的肌肤上,他抿抿冰凉的唇,轻轻点头。
虞归晏温软的眸子中满是喜悦:“闻祁真贴心。”她握住那湿了的软枕的一角,“这枕头湿了,我们把它放下,等你梳洗了,母妃再为你找个干净的枕头,好吗?”
顾闻祁松开了手,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好。”
尽管只是一个字,却让虞归晏欣喜不已,他肯开口与她说话便是好兆头,比起初来镇南王府时已经好了不知凡几,她又换了一方锦帕,细细地为他扫落肩头落雨,他不避不躲,甚至隐隐向她走近了些许。
她微弯唇角,正待开口,旋即便有丫鬟冒雨跑了进来,一身衣衫尽数被淋湿,狼狈不堪:“王妃恕罪,奴婢该死,未曾看好世子。”
那丫鬟甫一进来,顾闻祁下意识地便要后退,虞归晏却是先一步握住了他的手臂,对那丫鬟道:“你先回去吧,今儿世子与我一同歇息。”
那丫鬟吃了一惊,下意识地便要抬头瞧虞归晏与顾闻祁,最后方又压住了,只压低了声音磕磕绊绊道:“娘娘,这于理不合。”
世子并非王妃亲子,也不是无知稚童,如何能与王妃同榻而眠?
顾闻祁在那丫鬟开口的瞬间便要狠狠挣脱开虞归晏地手,眉目间的阴郁冷冽更甚,方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依恋也在瞬间消失无踪。
顾闻祁挣扎得太厉害,虞归晏虽是可以卸了他的力道,却怕伤了他,只得松了手。但她甫一松手,那小小的身影深深凝视了她一瞬,苍白到毫无血色的嘴唇抿得快要破皮,像是一只竖起尖刺的小刺猬,不允许他人的靠近,也深深地防备着自己。旋即,他转身便要重新冲进电闪雷鸣之中。
虞归晏深知若此间顾闻祁这般走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必定会回到见面的最初,甚至可能最初都不同,他再也不会对她敞开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