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呵,石将离,她必然也是极清楚这言语背后的告诫,曾经,他字字讽刺她生性多疑,不懂信任,可今日看来,却也明白,她一旦信任了谁,无疑就会背负上极大的风险。
而这风险的背后,很有可能赔上她的性命,甚至是整个大夏帝国的存亡……
她可知道,她身边的人,谁倚仗她的权,谁贪恋她的势,谁时时算计着利用她,谁又愿意为她掏心掏肺!?
其实,方才捧墨倒地佯装遭了思云卿的道时,他便就看出不对劲之处了。毕竟身为医者,不可能这点眼力也没有。她再怎么伶牙俐齿,终究是个只会逞口舌之快的女子,让她醒着只怕会坏事,所以,他才会干脆一掌打晕她,借机探一探眼前这两人的虚实。
身为沈家人,沈家的家训他自然未忘——
他不能轻易出手,可一旦出手救过的人,便就不能再见死不救。
好罢,当初虽然是为了得回亲爹的遗体,他才勉为其难出手救了她,而现在,不管怎么说,他都不会放任她有什么危险。他一个人,要对付眼前的两个高手,胜算不大,不过,他会尽量想办法,一旦觅了机会脱身便将她送去宋泓弛那里,也算是偿还了这些年来欠她和她母亲的情罢。
虽然并非他的要求,可他却实实在在曾经享受过她们给与的有求必应的舒适生活。
若一定要说谢,这便就算谢过她们给与的美丽的欺骗。
听捧墨道出韩歆也曾经的身份,思云卿棱起眉,将“文司命”这个别号细细地咀嚼了好几回,俊美的脸庞上明明带着笑容,可那双深幽的紫眸却透着似笑非笑的诡谲:“据说,西凉司命堂之所以名扬天下,并非因为那神秘莫测行踪不明的武司命,也不是因着堂里几百号身手不凡杀人不见血的死士,而是因为他这个坐镇军师鬼神不言的心计和谋算。”
说起西凉司命堂,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据说,他们是西凉王豢养的一群亡命死士,有一文一武两个魁首,只管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号称心狠手辣见血封喉,素来便有传言:“只有阎王牵不走的魂,没有司命堂杀不了的人。”可见其口碑。
只是,谁又能料到,死士组织里的军师,不过摇身一变,就能身着绯色官袍,成为大夏帝国斯文尔雅独领风骚的右丞相呢?
“思云卿,你当初报仇心切,不慎开罪了刀洌,被逼得远走他乡,如今却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大夏,如鱼得水地混迹在内廷,又怎能让人不怀疑你的身份与来历?”见他还在装模作样,捧墨毫不客气地开口,那声音冷淡漠然又平静,像天生带着一股不问世事的冷调子,“五年之前就早早地让韩歆也在前为你铺路,而今,你才姗姗来迟地现身,这长线钓大鱼的心思和耐心,谁能比得过你——”顿了一顿,捧墨一字一字地从唇缝里挤出话来,戳穿他的伪装:“西凉司命堂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魁首武司命!”
思云卿拊掌大笑,靥上浮起了赞许之色,可话却是说得半含讥讽:“你既然早就知道这些,却为何说一半留一半,偏偏将最至关重要的部分隐瞒不报,将石将离蒙在鼓里?”顿了一顿,仿佛对峙一般,他笑声未绝,将唇一撇,眸中厉芒乍闪,冷然讥诮地回敬道:“端木捧墨,别说得自己多么光明磊落,你不也是一样心有算计的么?尤其是方才——分明是既想做婊子,又要立牌坊!”
他这言语指的正是捧墨在石将离面前演戏,而待得石将离晕厥才露出真面目的举动。而这样的举动,他其实也很理解,毕竟人各有志,捧墨日后要回归北夷承继国主之位,少不了还要借助大夏的威势,再者,明明是个地位尊贵的世子,却年纪轻轻就被送来做仆从,心里自然不甘,即便是不择手段,也无可厚非。只是,这话却说得委实有些过分粗俗了。
捧墨出身不凡,素来就傲气,如今听得这样的言语,免不了面色一僵。“随你怎么说。”他深吸一口气,本就显出些苍白的脸更是不由自主地呈现出青白的色泽,从牙齿缝里迸出一字一句,浑身如同炙灼一般微微颤抖着:“我知你是想拿她来要挟宋泓弛,自然不会伤她一根汗毛。我今日可以卖人情让你将她带走,不过,你得要替我杀一个人。”
“杀谁?”思云卿好整以暇地挑起眉,凉凉地扫了一眼捧墨,问得颇有些漫不经心。
几乎是没有丝毫犹豫,捧墨脱口便就是一个名讳——
“端木澈之。”
“杀掉唯一有资格与你争夺北夷国主之位的胞弟!?”对于这样的要求,思云卿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只是轻轻摇头,那语调似感慨,若喟叹,却没有惊异的成分,似乎眼前的一切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尔后,他瞥了沈知寒一眼,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别样的含义:“难怪有人说,九五之尊,六亲情绝,真是一点不假。”
沈知寒把话听得明明白白,可表面上对这样具有暗示性的眼色却视若无睹,只静静转身望向昏厥的石将离,心中五味杂陈——
沈知寒早前虽然没有离开过墨兰冢,可也曾听说过“司命堂”的相关传闻,而今却是真真正正地见识到了这个死士组织的有条不紊,以及一文一武两个魁首的配合默契,竟然能在短短数天之内便就一路将石将离给无声无息送至了南蛮、西凉与大夏交界之处,没有走漏一点风声。
至于韩歆也,虽然他一直没有现身,沈知寒不敢百分之百确信他真的是那所谓的“文司命”,但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么,的确也够可怕,毕竟,这世上有耐心用五年的时间亲自布局诱敌深入以达到某项目的的人,城府之深本就足以令人不寒而栗。
虽然思云卿表面上对他这个所谓的“胞弟”很是“信任”,可一路上却是处处防着他,别说他根本没有机会将石将离救走,就连自己也脱身不得。
用思云卿玩笑一般的话来说,石将离其实也差点就让他的文司命倒戈——如果她真的封了韩歆也做凤君,只怕,要让韩歆也从此为她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也不是什么难事——毕竟,大夏凤君的位子较之一个死士组织的魁首,那诱惑非同一般——只可惜,于情事方面,她太过死心,一心只执着于“沈知寒”这个活死人——而事实上,当年的韩歆初来乍到,也的的确确是对石将离一见钟情,倾心不已的。
一个女人便可让两肋插刀的兄弟反目,思云卿半真半假地喟叹不已,也庆幸石将离不曾真的让韩歆也倒戈相向。
如今,韩歆也虽然身为右相,深得石将离的重用,门下网罗了不少官员,在名声言论上头似乎可与宋泓弛平分秋色,可实际上却处处被“即将身为凤君”的谣言所累,手中并没有太多实权,别说调动军队,就连影卫也差遣不了。而石将离因着“沈知寒”一事与相王宋泓弛不合,可对于军政大权,这一君一臣却是推心置腹,合作无间。所以,这五年,韩歆也在大夏朝堂中的鞠躬尽瘁未必真得了石将离的信任。
又或许,石将离一直与宋泓弛在“沈知寒”的事宜上不合,所以,不得不借助一个人表面掩护背地相商,行一些见不得光的事,韩歆也只是恰好做了这样的一个人罢了,在她眼中并无任何独特之处。
所以,认真说起来,韩歆也不过是惨被利用了一场,一无所获之下恼羞成怒罢了。
根据思云卿之前的说法,自从石将离清醒之后,沈知寒便同石将离在一处,装作自己也是被胁持,对一切俱是不知,什么也不用说不用做,就可以引得石将离对不见踪影的捧墨起疑心——端木捧墨想要两全其美,既做婊子,又立牌坊,将一切撇得干干净净,也得要看看他思云卿是不是那种听之任之善于成全的厚道人!
至于路家父子,思云卿说他们已是成功被送到了“安全之处”,却不肯透露那地方在何处。但其实,这也未尝不是真的胁迫。至于思云卿和韩歆也想要拿石将离胁迫宋泓弛做什么事,沈知寒一直不曾弄明白,至于为何将他们安顿在三国交界之处——
他们所安顿之处上接有天然屏障之称的“入云山”,此处地势险要,一直是三不管地带,下接六盘水,往南便可直入南蛮,往西便能直达西凉。滞留此处唯一的解释便是,他们在等候着某一个不为人知的契机!
而石将离清醒过来之后的第一句话便急切询问:“捧墨没事吧?”对此,沈知寒除了模棱两可地无声摇头,也不知自己该要如何回应。
被挟持的这几日,石将离甚为悠闲,每日吃吃睡睡,不仅感慨西南边陲气候宜人,四季如春,竟然还庆幸不用再批折子批得头晕脑胀,似乎很享受这样的生活,倒真真令人哭笑不得。她这模样,哪里像是被胁持,分明像是无忧无虑地来此避暑,对别的事,更是没有多提半个字!
尔后的某一日,似乎是觉得让沈知寒两全其美也有不妥之处,那思云卿竟然命人备下酒菜,佯装微醺,七分刻意地当着石将离的面,指着沈知寒承认自己与“思云璟”的兄弟身份。
那一刻,石将离的表情还算镇定,可沈知寒却也看出了她眼中无声的讪笑——他之前讥嘲她生性多疑,不懂信任,如今,无疑便就是自打耳光。而且,有了这么一着,只怕就算他以后觅了机会要救她离开,她也不会轻易随他走了。
只是,当天夜里,端木捧墨的到来却是颠覆了沈知寒猜测的一切。
“陛下,属下来救你!”
当端木捧墨无声无息如同鬼魅一般出现时,石将离的表情毫无惊喜可言,淡漠得如同早就知道一切。
她静静地坐着不动,澄澈的眸中浮现出淡淡的一层水光,一副漠然不动的平静,令人猜不透她的心思。“捧墨,端木澈之死了么?”死一般的寂静中,她突然开口,问了这么一个令人心惊胆战的问题。
“死了。”捧墨倒也答得干脆,一点企图掩饰的慌乱也不见。
“如此甚好!”长长叹了一口气,她这才露出了些微的笑容,语调幽幽,说不清是戏谑还是调侃:“如今,你总算不用再提心吊胆了,即便你身在大夏,那北夷的国主之位也是不可能再易主的。”听那语气,似乎还颇有为捧墨庆幸的意思。
捧墨并不搭腔,只是低眉敛目,沉默不语。
“你父王应该不知道这是你的意思罢?”漫不经心地揉捏着手指,她黑眸深处闪过一抹光彩,红唇微微往上挑起,蓄着淡淡的笑意:“毕竟,为了国主之位兄弟相残,这委实不是他愿意见到的。却不知,他是否已经欣然接受了朕在密函上的建议,上奏北夷国主,调兵遣将,打算与相父联手出兵攻打西凉?!”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我之前的铺垫是否足够,能够让这个转折看起来极为自然?
当亲们一致认为小石头可怜之时,千万不要忘记,这是一个职业女帝,阴谋和诡计一直是她最拿手的,腹黑也是她必须的。我说过,她未必什么也不知道,装作不知道,或许正是为了下套,施行连环计中计。如果要说她算漏了什么,那么,她唯一算漏的便是——小沈真的活过来了……
本章过渡,下一章,如果小石头不是女帝了,那么,她和小沈之间又会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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