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这样,她的母皇何尝不是这样?
怀着难以言喻的心情,她终是推开大门,跨入了那曾经无数次跨入的府邸,只是,以往的无数次,无论是试探,是玩味,还是心有戒备,都从未有过此时此刻的感觉。她与他,无论曾是多么复杂的关系,也都应该尘埃落定了……
那日一早,自韩歆也离去之后,整个右相府伺候的仆役丫鬟都随之被遣散了,如今的右相府已经一座空宅,只是,石将离没有想到,在韩歆也的卧房内,竟然还有烛火!而蕉蕉也一溜烟地跳上窗台,入了那卧房。
莫非,蕉蕉带她来这里,真的是因为沈知寒在这里?
她难掩兴奋地推开门,却见那卧房烛火通明,一个身着嵌珠金丝绣花莲色衣的女子正背对着门而立,看样子,像是在静静欣赏韩歆也挂在墙上的丹青墨宝。
听到声响,那女子才盈盈转身,画一般精致的面容,看上去像是双十光景,可眉梢眼角透出的韵味却与面容不符,鬓间簪着嵌花垂珠发链和撒金梅花花钿,看上去颇有气度。
“你是何人?”见站在眼前的不是自己的心上人,石将离不免失望,两相照面便怒气难抑,毫不客气地先发制人:“你不知右相已辞官,府邸所有仆妇皆已散去么,竟还敢滞留在此?!”
“辞官!”那女子略微愣了一愣,随即淡淡嗤笑了一声,唇边勾起一抹满是讽刺的浅笑,毫不示弱地直视她:“照你的意思说来,他是自愿离开,并非被你一番玩弄戏耍后抛诸脑后?”
这话实在太难听了,无疑是不偏不倚地刺中了石将离方才正在隐隐作痛的软肋,惊得她不觉眉一皱,厉声喝道:“放肆!你究竟是何人?”
那女子对她的呵斥并不在意,只见她轻轻勾了勾手指,蕉蕉那小猴崽子竟一蹿溜到她的脚边。看那模样,似乎是与这女子甚为亲热熟稔。
“你迷惑我儿子,让他滞留大夏这么多年,连西凉的王座也弃之不顾,我都不曾来拜会你,向你讨个说法,你如今还敢斥我放肆?!”女子依旧笑意可掬,可那笑意里透出些凉凉的意味,讽刺越发浓烈:“石家的女子果然有手段。”
听她这么一说,石将离才惊觉她的眉眼与韩歆也甚为神似,就连那与人对视的倨傲也是如出一辙。“你是——”她有些踌躇,有种拐骗了人家儿子却不知如何面对人家父母的尴尬感觉。
“没错,我就是文司命习夜歆之母习妍姣。”那女子微微颔首,言简意赅地开口:“当然,你还可以称我西凉巫女。”
韩歆也之母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西凉巫女?!
这样的实情,瞬间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粒石子,惊得石将离心湖泛起无数涟漪。
围着石将离转了一圈,像是带着点不怀好意的玩味,末了,习妍姣以衣袖掩唇,呵呵一笑:“看来,同心母蛊在你身上养得极好。我歆儿果然聪明决断,知事态轻重,该放手就放手,明白你这样的女子是男人沾不得的。”
突然与西凉女巫面对面本就是极为不可思议的事了,如今,又听她说了这么一句话,瞬间,石将离便想起了沈知寒对她隐瞒的秘密,不禁追问:“你说的同心母蛊是什么意思?”
“原来,你还不知真相?”习妍姣故意将某些字眼咬得重重的,且还把尾音拖得极长极缓,以达到想要的讽刺效果。三言两语便将那同心母蛊的效用道出。
转过身去,仿似早知石将离会讶异得无法言语一般,她带着点嘲弄,七分故意三分不经意地搅混水:“你猜,你那情郎沈知寒为何一直对你隐瞒实情?他今日同武司命思云卿一同离开,是真的被胁迫,还是自知解不了这蛊,所以趁机就此不告而别,一去不复返?”
73沉睡
“不,他不会的!”那西凉巫女习妍姣话音还未落,石将离便有点神经质地厉声驳斥。她觉得有点眩晕,脚下有些不稳,忍不住退后了一步,分不清自己究竟是震惊于那同心母蛊的真相还是懊恼沈知寒的隐瞒。待得她稳住身形,双目满是戒备地盯着眼前人,言语坚定而铿锵有力:“沈知寒不会的!他一言九鼎,说过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
是的,她的沈知寒素来便是说得出做得到,一定会回来,绝不可能像这巫女说得那般,是自知解不了这蛊,所以趁机就此不告而别,一去不复返。
若他真是这样的人,当初便不会同她一起在养象寨生活了那么久。
她与沈知寒情比金坚,断不能着了这妖女的离间之计!
对于如此驳斥,习妍姣抬起眼,淡淡一笑,坦然与石将离对视,目光澄澈如水,带着令人无法言语的魅惑:“你以为,现在这局势,是他想回来便能回来得了的?”顿了顿,她笑得更是迷人,言语中的嘲弄却十分不客气:“只怕,如今已经是万事由不得他了!”
石将离不知眼前这身份诡谲的巫女言中究竟在暗指什么,可脊背却在不知不觉间升起了一股凉意,令她头皮发麻。“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心一跳接着一跳,愈来愈快,她的呼吸却像是快要停止了,眼前的这双眼睛仿佛有着一股魔力,正对着她施以巫咒。勉强稳住架势,她扭过头,避开那巫女的目光,也趁机平复方才的紊乱的心跳:“妖女,不用枉费心机了,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
“是么?”习妍姣嗤然一笑,对她的死鸭子嘴硬满是揶揄。不紧不慢地在软榻上悠然坐下,她往地上伸了伸手指,似乎在示意什么。小猴子蕉蕉往后退了几步,在她刀剑般锐利的目光中,怯怯地顺着她的手臂窜到了她的怀里。她这才笑得满意,开口道:“想来你也猜得出,你那情郎沈知寒移身换魂之事,除了我,再没有别人能做得到。”
石将离不作回应,心里却是越发慌乱。当初,她发现沈知寒换魂之时,心里除了兴奋与欣喜,早已是埋下了些许疑虑的种子,她知道,这天下没有白吃的筵席,她得了好处,必然是要付出代价的,但,只要能得这结果,无论什么代价她都可以付出,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她会在此处与这个身份诡谲的女子狭路相逢。
如今,是否就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暗忖的同时,她忍不住不着痕迹地摸了摸自己的袖间——此时此刻,不知自己有没有机会放出藏在袖子里的用以与影卫联系的响箭,得以全身而退?毕竟,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不用枉费心思放响箭了,你若是要走大可转身便走,我不会强留你。”那习妍姣仿似会看透人的心思一般,轻易便得知了石将离的所思所想,淡淡一笑,讲话说得若无其事。
石将离紧闭双唇不回应,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双眸盯着那诡谲的女子,心中思量着见机慢慢往后退。
那习妍姣不经意挑眉,眼角虽然还含着笑,可眼神锐利却如同剑戟,仿若能将人的身体也一并刺穿。“只是,或许你还不知道罢——”七分刻意地叹了一口气,她抚摸着小猴子蕉蕉身上的绒毛,啧啧喟叹:“你那情郎移身换魂之事,已被思云卿得知了,你猜猜,依照思云卿的性子,若是不肯善罢甘休,会如何对付他?”
这话一出口,无疑于晴天霹雳,瞬间令石将离如堕冰窟,全身上下凉了个透。
“不!”她厉声驳斥,面色惨白如雪,不见一丝人色,却怎么也控制不住颤抖不已的身子:“不可能!思云卿怎么会得知这一切?”
虽然嘴里生生都是“不可能”的驳斥,可她的心里却已是满满的恐惧。她自然明白思云卿是如何的狠角色,若一旦得知如今活着的“傅景玉”实际是沈知寒,定会恼羞成怒,不择手段也要置沈知寒于死地。如今想来,也难怪思云卿执意要沈知寒与他一同离开,只怕是心中早有算计!
而现在,沈知寒是否还安然无恙?
不,他绝不能有事!
此时此刻,石将离知道,自己明明应该急着跑出去,即便是跑得步履蹒跚,跌跌撞撞,又或者立刻召来所有影卫,无论如何也要即刻找到沈知寒!只是,她却如同僵死了一般木然站在原地,脚一步也迈不开,心仿佛被恐惧一口吞噬了,在无尽的深渊里一直不停的坠落坠落,若是落了地,即便摔成了肉泥,那也得了解脱,可偏偏那凌迟的疼痛折磨着她,让她在淹没在恐惧中几乎灭顶,几近窒息——
是的,她怕,她那么怕,她怕当她找到沈知寒时,他已经遭了毒手,回天乏术,而之前的一切,于她不过是镜花水月,南柯一梦。
她无法想象自己面对着他尸体的模样,就如同她无法想象,当年她的母皇是如何亲手将沈重霜从那淤泥中挖出来的。
“怎么了?你为何面如土色?就连身子也好像在颤抖?”仿佛是对眼前的这一幕喜闻乐见一般,习妍姣围着僵直的石将离转了转,甚至明知故问凑近了细细看她无法言语的模样。顿了好一会儿,她才轻蔑地冷哼一声:“你以为,端木捧墨跟在你身边,真的如我那傻儿子一般,真的是忠心耿耿如同护主家犬?狼,永远都是狼,怎么可能变成家养的犬?”
石将离仍旧不能言语,其实,她完全可以反驳——习夜歆只怕也离那忠心的家犬十万八千里,他乔装化名潜到她的身边,本身就是一场阴谋,又让她如何敢相信他的情意?只是,如今反驳又有何意义?
至于捧墨——
真的会是捧墨么?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视他若亲弟弟一般,怜惜他年少之际便远离父母亲族,明明身份尊贵,被迫在异国他乡屈居人下为人奴仆的委屈与苦楚,或许,她早该明白,他姓端木,便注定他是一头狼,一头孤傲的独狼,他的身上始终流淌着北夷王族的血,又怎肯接受他人的怜惜与施舍?难道,这么多年来,他真的是韬光养晦,等待着某一日时机成熟,毫无预警的回头,一口咬向她的咽喉?
她一直防备着习夜歆,防备着思云卿,甚至防备着自己的亲生父亲,她以为,她能信任的除了沈知寒便唯有捧墨了,可是——她却没有预料到这突如其来的背叛。
只是,这一切令人惊异的真相揭露似乎还没有结束,习妍姣站在离她不到三步远的地方,突然拎着小猴子蕉蕉颈间的毛,笑得诡异万分——
“傅景玉,她如今这副模样,可用在你的预料之中?不如你猜猜,那沈知寒究竟有没有命回来?”
“傅景玉”这三个字一入耳,石将离如同被雷击中了一般,她满脸震惊地看着那被人拎着的小猴子:“你说,它是傅景玉?!”她的唇不住颤抖,连舌头都似乎打了结,发声变得格外艰难,哽咽到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一味地颤抖,不停地颤抖:“不可能,你一定是在唬我,这分明是一只猴子,怎么可能是傅景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