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他的这个保证,石将离才仿佛微微放下心来,她有些迟疑地往外走了几步,却又调转头回来,将小几上的那碗桂花白果汤捧起来,不由分说塞到沈知寒的手里,向他使了个眼色,这才转身出去了。
敢情,这是让他这个做女婿的好好侍奉岳父喝汤,以讨得岳父的欢心么!?
沈知寒错愕地捧着那碗桂花白果汤,像是捧着个烫手山芋,捧也不是,扔也不是,表情里透着几分尴尬,无法想象自己用汤匙喂宋泓弛喝下甜汤的情景。而宋泓弛更是莫名地怒气上涌,犀利的眼眸狠狠地瞪着他,以眼神坚拒他尚未表现出的讨好,那神情,仿佛对他恨之入骨!
所以说,女人一个不经意的举动,就能轻易便挑起两个男人之间的殊死斗争,即便这二人不是情敌关系……荀
沈知寒看了看宋泓弛的神情,又看了看那碗桂花白果汤,识相地将那碗会成为导火索的甜汤再度放回小几上。“岳父大人……”他轻咳了一声,想要以此稍稍缓和一下这尴尬的氛围。
而这“岳父大人”的尊称一入耳,宋泓弛的表情虽柔和了一下,可怒色并没有消褪干净。“本王何德何能,哪里有资格担当你沈知寒的岳父?”冷哼一声,宋泓弛有些讥讽地弯起唇角,故意自称“本王”,尚带病容的面上还显出些微愠怒的神色:“想当初,本王带着离儿来千岛湖求你救治之时,你可是将那神医的架子端得十足,不屑一顾得很呵!”
沈知寒知道他定会提起这事,自知不能硬碰硬,便在心中暗暗苦笑自己当日的自作孽,倒也只能一笑而过,并不在意。
那时,他并不知道知道自己千般不愿救治的是未来的老婆,万般刁难的是未来的岳父大人,最后竟是逼得宋泓弛不得不开启先皇石艳妆的陵寝与棺椁,将沈重霜的尸身双手奉上,才勉强答应救治奄奄一息的石将离。可若是换个角度想一想,那时的自己若非冷若冰霜,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什么都不在乎,哪里又能无意之中得了小梨的芳心?
所以,他很是明白,没有岳父,自己也得不来情深美眷,这些细节真是计较不得的!
虽然平素冷漠矜傲惯了,但沈知寒并非一个不识时务之人,毕竟拐走了人家的宝贝女儿,此时此刻,他也很难得地把姿态放低,话也说得字字斟酌,极为谦恭有礼:“岳父大人乃是大夏相王,宰相肚中能撑船,还请莫要计较沈知寒当初年少轻狂,不谙世事的劣行……”
“当初年少轻狂,不谙世事的劣行?”宋泓弛像是故意刁难一般,刻意将他那自谦自责的话给挑出来重复了一遍,好一会儿才低低嗤笑一声,斜斜地睨向沈知寒:“怎么,这不过才半年多,你倒是突然就学会做人了?!”
这话的针对性实在太明显了,沈知寒只觉宋泓弛那眼光像是会刺人的针一般,无形地扎在身上,存心要让他难堪。只是,他又哪里会是个任人捏圆搓扁的软柿子?
“这些日子,多亏了小梨处处提点,才使得沈知寒明白人情世故的复杂,说来,真是辛苦了小梨……”知道自己不招这老丈人的喜爱,也吃准了宋泓弛对女儿的偏爱,顺水推舟地一声轻叹,沈知寒便就将石将离给夸上了天,末了,还不忘将宋泓弛也一并褒赞:“沈知寒如今才算明白,当日若非岳父大人有心成全,沈知寒又怎么可能那般轻易将小梨带走?岳父大人的恩情,沈知寒穷之一生,没齿难忘……”
前半句话的真伪,两个男人都心知肚明,至于后半句话,那便委实不是客套话了——
沈知寒知道宋泓弛的本事,当初思云卿的出现,定然有内情,否则,思云卿在内廷神出鬼没,宋泓弛又怎么可能不闻不问?
他虽然暂时还猜不出宋泓弛在打什么算盘,但他却在宋泓弛的言语之间明了,当初他之所以能带走石将离,必然也是宋泓弛的默许。
他想起这个为人父者当初是如何低声下气地求他救自己的女儿,这样的深情,他如今才觉出深意,动容不已。
听沈知寒夸老婆脸不红心不跳,宋泓弛也不便揭穿,毕竟,女儿是他教出来,无论出于什么心思,他都不能拆自己的台,便也唯有硬着头皮无声应承下来了。“沈知寒,你知道么,石家的女子个个重情,历任女帝薨逝,无一不是因着‘情’之一字……”他轻轻一叹,既是讥嘲,可是感慨,心中暗藏的苦涩难以言喻,最终只是化作五个字:“……女大不中留……”
“沈知寒自然明白。岳父大人养女不易,对小梨素来疼爱,沈知寒得小梨眷顾,又怎可罔顾她的安危带她四处流浪,不回来给个交代呢?”沈知寒把话说得合情合理,顿了顿,觉得不应该在这些鸡毛蒜皮的陈年旧事上纠缠了,便主动将话题引往敏感之处。不过,他问得极不经意,那轻描淡写的模样,似乎是对这并不意外,也毫不惊异:“只是,岳父大人几时看出我是沈知寒,而非傅景玉的?”
毕竟,他一直以来没有刻意隐瞒什么,否则,也不会被石将离给窥出端倪来。他知道石将离必然是有事瞒着他,而如今,从宋泓弛这里得到答案,似乎更直接,也不必拐弯抹角。
“早就觉得你处处不妥,本以为是景玉有什么怨怒,却不想——”宋泓弛语意淡然地接过话去,敛了那神色中的愠怒,略微顿了顿,暗哑低沉的声线缓慢温柔如水,可其间却暗含着极淡的感慨意味:“若非路禾风说了实话,只怕本王也不相信你竟真能活得过来……”
这话背后的玄机甚多,听到那熟悉的名字,沈知寒在心里暗暗苦笑了一下:“原来是他……
若是换作以前,他或许会义愤填膺地猜测宋泓弛定是踩人痛处,以路与非要要挟了路禾风,毕竟,路禾风很在乎那个养子,这似乎也不无可能。可是,自从他看清衍成双的真面目,又得知自己当初焚烧墨兰冢,才刚自封地墓便被宋泓弛抢先一步掘了地墓藏匿起来,他便一直在思虑,自己身边的那些人,究竟有几个是一心一意地对待自己?
只怕身为管家的路禾风,来历也一样不单纯!
所以,当初他自曝身份,乃是不着痕迹的试探,如今——
果不其然!
见他隐了话的后半句,想必也是心照不宣,宋泓弛便也不再同他客套。
“不是他,会是谁?”宋泓弛眼睑轻轻的一跳,眼底压抑着静静的讥讽,埋藏在那深不可测无影无形的一脉眼波之中,尤带深沉:“非亲非故的,你倒以为,这世上还有谁会像离儿一样,恨不得拱手山河,倾尽所有,只为让你舒心如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意味深长的一句话,有着讥讽,更多的则是一个种告诫,入了沈知寒的耳,突然之间却也有了别样的味道。
小梨对他的深情厚谊,已经无需赘述了,他全都铭记在心底,而现在,他开始觉得,或许小梨当初的暗地里的所作所为,甚至先皇石艳妆对墨兰冢的照顾,也全是因着宋泓弛的默许。否则,宋泓弛只需动一个小指,就能让墨兰冢倾覆消失。也唯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与宋泓弛关系匪浅的傅家,竟然也暗暗地照顾着人丁单薄的墨兰冢。
有没有可能,自己其实一直误解了宋泓弛的心意?
而自己这一次能换身移魂活过来,却不知宋泓弛是否才是那背后操纵并且成全一切的人?
如果是,那他必然知道些极为关键的!
“沈知寒知道,岳父大人早前对沈知寒一直暗中照顾有加……”带着几分试探,沈知寒谦恭地开口,可心里已是笃定了某些东西——
“‘照顾有加’这四个字,本王实在担当不起。”不知为何,一听这话,宋泓弛脸色转冷,眉间显出了一丝冷淡,那犀利的黑眸里有一把阴沉沉的怒火正冷冷地在烧,吐出来的字眼个个如同冰珠子:“沈知寒,本王只不过是曾经应允过你父亲沈重霜,绝不会在他死后待薄他的妻儿,仅此而已,其余的,你莫要会错意。”
虽然得了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回应,可沈知寒却并不懊恼。
“是么?”他微微垂下头,像是不经意要掩饰什么,只低低应了一声,似乎正在出神地看着什么,听不出任何的情绪,就连面上的表情也看不真切。
宋泓弛这才似乎是被什么引出了情绪,面上的神情也越发的冷峻起来,深邃的眸子寒光凛凛,言语带着些刻薄的意味,近乎无情。
“当年,本看得起你那几分傲骨,颇有乃父之风,却没有想到,你最终竟懦弱得自封地墓,执意求死……自然,死与活,都是出自你的意愿,旁人无权干涉,若非离儿死心眼,非你不可,我倒真觉得,你这贱命一条,要与不要,无伤大雅——”拖长了告诫意味极为明显的话尾,他沉默地盯了沈知寒好一会儿,语气如同利刃一般,方才继续道:“只是,你如今已是同离儿在一起,若是再敢懦弱轻生,害她伤心——”
自封地墓的行径得了“懦弱”的评价,沈知寒也不去辩解。他不求人人都能懂他,但至少,小梨没有因此认定他懦弱,在他“死”去这么些年里,还记得他的存在。
死为代价,得妻如此,此生此世,夫复何求?
接着宋泓弛那未来得及说完的话语,沈知寒抬起头,应得平静却庄严,字字言之凿凿。再不见半分刻意恭敬,仿佛唯有这样,才称得上是两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之间的誓约:“沈知寒自幼孑然一身,如今唯有小梨相依为命,往后必然以妻为天,宠妻如命,决不会再让她受半分委屈。”
没有料到沈知寒会有这样爽快的言语,宋泓弛甚至做好要与他周旋的准备,即便是逼也要逼着他立誓好好对待石将离。如今,宋泓弛讶异得略微愣了一愣,一时有些语塞,原本打算激他的那些话语也不知该要怎么说出口了,结作磐石一般硬生生地顶在胸口,有种沉甸甸的不适感。
“既是说了,便要做到。”许久许久之后,宋泓弛才轻轻吁了一口气,阖上眼,面上带着疲惫却也满足的神情,似乎是想了想,又睁开眼蹙起眉,不放心地再次叮嘱道:“沈知寒,你若待薄了离儿,本王即便是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他那“死”字一出口,沈知寒终于忍不住倾身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号脉,还不待他有所反应,便已淡然开口:“若沈知寒他日食言,岳父大人尽可随意惩戒,甚至将之碎尸万段,无需待死后做鬼。”
被扣住手腕,宋泓弛略微惊了一惊,直觉地想要抽回手腕,可随后反应过来,也放弃了。
他知道自己如今的身体状况糟糕到了何种程度,而沈知寒是有名的神医,又怎么可能瞒得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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