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书,在宫里可住得习惯么?”父
宋泓弛点点头,虽然昨夜得了她的谕令可以不遵守那些繁文缛节,可如今仍旧谨守着分寸与礼仪,谦恭地低头回应:“宫中生活舒适,锦书谢陛下关心。”
听到石艳妆在一旁跺脚,石楚禹面无表情地睨了她一眼,可看向宋泓弛的眼神却是极温柔的,仿佛宋泓弛才是她的亲生子一般:“皇太女年幼骄矜,被宠坏了,你往后要多多忍耐包容,切莫与她计较。”
“锦书遵旨。”宋泓弛低眉敛目地应着,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瞥石艳妆,却见她一副委屈的模样,水汪汪的眼儿直勾勾地看着他,仿佛在控诉他夺去了她母皇关注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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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宋泓弛做了皇太女的伴读伊始,本就不清净的上书房更是时不时将老太傅气得发抖的各类倒灶事。
说到偷懒、撒娇、任性,石艳妆堪称是个人才。她脑子转得极快,学什么都是又快又好,可惜却通常都不务正业,一翻开书就瞌睡频频哈欠连连,一背书就故意把声音拖得像是病入膏肓喘不过气一般,要她提笔写字,她便一会儿头疼一会儿肚子疼,哀嚎得几可乱真!
不过,她却很愿意同宋泓弛亲近,一到下书房的时间便拉着宋泓弛跑得比兔子还快。很多时候,老太傅教授的那些东西,她都听得意兴阑珊,讲十句记不住半句,倒是宋泓弛常常花时间将学过的东西给她再讲一遍时,她就少有遗漏了。
久而久之,老太傅发现了这个规律,慨叹孺子不可教之余,便也懒得再多管她同自己置气,上课只管将那些有用的讲给宋泓弛听,知道宋泓弛有办法让那出了名任性顽皮的皇太女把该学的学进去。
就这样,一年过去了,课业越来越重,太傅也由原本讲解经史子集的那一位增加到了五位之多。毕竟,身为大夏王朝未来的女帝,静待石艳妆学的东西还很多很多。虽然五个太傅对石艳妆的影响力也比不过一个宋泓弛,但太傅们却并不妄自菲薄。
他们纷纷认定——
即便皇太女是个不成材的废物,若能有宋泓弛这般的贤才为相,震慑朝堂,辅政理事,那么,这大夏江山社稷也必然是安稳无忧的!
教不出个明君,他们能力有限,不过,能教出个贤相,他们死也瞑目了!
不过,渐渐地,他们也发现,皇太女的不成材和宋泓弛有着莫大的关系——
他实在太过将就包容她,她说一,他便从不说二,她即便是想要天上的星星,他也会想方设法地替她弄来!
直到有一日,石将离背不出国史《大夏千秋策》,被气急败坏的太傅新仇旧恨交织之下,勒令她罚抄。第二日,太傅翻开那些罚抄,见到的都是石艳妆的笔迹,本还感叹自己终于有了些威信,可当他看到石艳妆一派悠闲自在地公然偷看那坊间的话本子,而宋泓弛却双手颤抖得连拿笔也拿不稳时,顿时怒火滔天,气不打一处出!
敢情,他的得意门生一整晚没睡,就一直仿着皇太女那歪歪斜斜的笔迹,替她将那《大夏千秋策》给誊写了十遍?
一怒之下,几位太傅忍无可忍,商量着将这事呈报给了石楚禹。素来对宋泓弛疼爱有加的石楚禹也不知是不是真的生了气,竟然下旨命宋泓弛在太庙省思殿罚跪一晚,静思己过,对罪魁祸首石艳妆反倒是一个字也未曾指责。
石艳妆怒了!
在她看来,宋泓弛是她东宫的人,日后她登基为帝,他便就是她的心腹之臣,自己的母皇如今单单罚了他,比罚她本人更加不可原谅,简直就是不给她一点面子,有意和她过不去!
于是,当夜刚过子时,她便从自己的寝宫悄悄溜出来,避过内廷当值的侍卫,拎着一只小袋子,一路急匆匆地往省思殿而去,丝毫没发现自己的身后跟着两个武艺高强的影卫!
“锦书……”探头探脑地推开省思殿的殿门,她一眼便就看到静静跪在大殿中央的宋泓弛,立刻掩上殿门,提着裙摆一路小跑过去。
“殿下!?”虽然早知道石艳妆任性胡来的脾气,可是在此时见到她,宋泓弛虽然有些吃惊。他跪得笔直的,看着她匆匆跑到他的面前蹲下,脸已是被秋夜凉风给拂得泛红了,顿时有些无奈:“现下已是子时,殿下不早些歇着,还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对宋泓弛的言语充耳不闻,石艳妆只管蹲在他身边,一边解自己拎着的那只袋子,一边发狠般的低咒:“这群老不死的东西,居然奏请母皇罚你通宵跪在这里,真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待得本宫以后登基了,定要找机会扒了他们的皮……”
听她骂得粗俗,宋泓弛有些哭笑不得,暗叹不该再有求必应地想办法替她去书肆买那些坊间的话本子,瞧瞧她,身为皇太女,学的都是些没用的,言谈举止哪有半分该有的威仪?无声看着她同那栓得太紧的系绳作斗争,沉默了须臾,他突然开口:“殿下,你半夜里悄悄跑来这里,可有告知东宫里伺候的宫娥太监?”
“要是告诉了他们,本宫就来不了了。”石艳妆抬起头瞥了他一眼,眼角抽了抽。待得终于解开了那袋子的系绳,她吐吐舌头,笑着邀功,面部表情甚为丰富,毫不矫揉造作的可爱:“锦书,你还没用膳吧?本宫特意给你带了些糕点来!”
可惜,当她兴匆匆地将手伸进袋子里时,却发现里头的糕点因着她的不慎,大半都碎掉了!
“哎呀,全都压碎了!”她懊恼地地把手从袋子里拿出来,见自己满手都是糕饼渣屑,便本能地将手指含在嘴里吮了吮,立刻起身就要往外跑:“锦书,你等着,本宫去给你换换!”
“殿下,不用了!”宋泓弛赶紧伸手拉住她,知道她这一来一去的,又要费不少事,只想着赶快让她会寝宫去,便就宽慰地笑笑:“不过碎了而已,搁进嘴里,不也一样是吃么?”
石艳妆又吮了吮手指,觉得他说得很在理。“也对,搁进嘴里嚼嚼,最终也会变成渣的!”厚着脸皮自我安慰了一下,她将袋子里大一点的糕饼块取出来,递到他手里:“那你将就吃吃?”
“嗯。”宋泓弛点点头,摊开手心去接那些糕饼,可双手却颤抖得根本接不稳,好几块都掉到了地上!
看着宋泓弛那颤抖得完全不像话的手,石艳妆想起自己昨夜没事人一般一夜好眠,而宋泓弛却是挑灯替他抄书,不只要兼顾她那狗爪子一般难看的笔迹,还要抄得尽量快,而今日尽然还被罚跪在此,顿时也有些赧然了。“你的手,还疼吗?”她难得垂下头,将声音也随之压低,听那语气颇有些内疚:“昨晚你写了整整一夜……”
“没事的。”宋泓弛摇摇头,习惯性地安慰她,本想拾起地上掉落的糕饼,可手指却是怎么也不听使唤:“为臣时时替陛下誊写折子,已经习惯了。”
见他想拾起那掉落在地上的糕饼,却屡试屡败,石艳妆眨眨眼,突然莫名地心疼。“锦书,本宫喂你吧。”她起身一脚将那掉落的糕饼给踩碎,尔后便蹲在他的面前——她个子不及他高,即便他跪着她蹲着,也仍旧有差距——她便索性半蹲着身子,小心翼翼地把糕饼喂到他嘴里,见他愣了一愣,便弯起眼角笑:“这是本宫最喜欢的翠玉豆糕和如意卷,你喜欢吃么?”
宋泓弛看着眼前这个笑得极灿烂的女孩,极短暂的错愕之后,只言简意赅地答了两个字——
“很甜。”
他分不清究竟是这糕饼甜,还是她笑得得甜,以至于他也像是被一股如蜜般的甜味笼罩着,几乎溺毙其中。
“你不喜欢吃甜的?”石艳妆误会了他的意思,脸上的笑有些僵了,眼珠一转,立马又要往外跑:“那本宫去给你换些咸的来!”
说来,她倒的确不知道他喜欢什么口味的,平素里,他陪着她,总是她吃什么,他便也吃什么,从没有过半句相左的言语。
“哎,别!”宋泓弛赶紧拦住她,只担心她留在这里早晚会惹麻烦,便催促道:“为臣不饿了,殿下早些回去歇着吧……”
自己兴匆匆来看他,却被他这么急吼吼地驱赶,石艳妆不高兴了!
“你居然这么急着赶本宫走!”她不悦地瞪圆了眼睛看他,越看越是一肚子气,索性一屁股坐在他身边,从衣襟里摸出一本《大夏千秋策》,兀自使起了小性子:“本宫偏不走!本宫今晚就在这里把这狗屁国史给背下,明日背给那几个老不死的听,看他们还有没有脸继续告状,挑拨母皇罚你跪在这里!”
“殿下可以回寝宫去背呵。”知道自己拿她的小性子素来是没有办法的,宋泓弛轻轻叹一口气,仍旧规劝道:“这里夜间寒凉风大,殿下衣衫单薄,若是不慎受了风寒,为臣担待不起……”
“要是冷,本宫就靠着你!”石艳妆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索性得寸进尺地紧紧靠着他的身子,继续耍着无赖:“要是本宫真的不慎病了,那你也得要陪着本宫一起病!”
对她出人意料的逻辑和言论全然无法回应,宋泓弛只好在心底暗自琢磨,希望可以想到给好借口哄她回寝宫去。
可是,还不待他想出万全之策,那厢才刚把《大夏千秋策》翻开第一页地石艳妆已经没头没脑地开口了:“锦书,本宫真喜欢你……”她头大地看着那国史之上密密麻麻的字迹,恨不得自己以后登基便将这劳什子的鬼书一把火烧个干净,可嘴上说出来的,却是全然不着边际的言语:“……除了父君,只有你对本宫最好……”
宋泓弛心里热了一热,却没有回应,只是因着她这两句话,心里有了些微的波澜。
翻着国史,石艳妆突然又没头没脑地开口了:“锦书,你要一辈子对本宫好!”
这一次,似乎不同于方才的漫不经心,她靠着他,鬼灵精怪地仰起头看他的眼睛,嘟起嘴故意板着脸,用满是命令的语气开口:“本宫命令你,这一辈子,你只准对本宫一个人好!若是你敢对别人好,那本宫就将其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听着这既不像撒娇,又不像威胁的言语,宋泓弛颇有点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