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地,他背转过去,突然蹲下身子,简简单单只道了两个字:“上来。”带着点命令一般的漠然,可却又是那么深藏不露的关切与体贴。
石将离愣了好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
他这是打算要背她么……
“哎,不……”她本想推辞,可话到了嘴边,突然又咽了下去,瞥了一眼旁边垂头丧气的蕉蕉,她突然觉得自己是那得胜的斗鸡,理应趾高气扬。
这个,可是她石将离的男人……
不再故作矫情地故作推辞,她索性上前一步伏在他的背上,感觉他的手掌托住她的腿,尔后便迈开了步子,每一步的起落都是那般的稳当,轻盈,带着节奏感的微微震动,却是那么安全,令人全身心依靠,仿佛就此跨出的是一辈子的云淡风轻。
将脸贴在他宽阔的背上蹭了蹭,她压低了声音,有些模糊不清地咕哝着询问:“我是不是有点重?”
“嗯。”
他低低应了一声,只管往前迈着步子,其实她哪里算得上是重,分明轻得像一根羽毛,可她既然这样问,那么,他便就答。
即便她真的重,他也愿意背她的。
不过是闷闷的一声回应,明明从胸腔里发出,并没有震动她的耳膜,却像是直接穿过了骨血皮肉,从身体当中一路徐徐地震过来,再透过她的身体,将她深藏的那根心弦震得颤动不已。
她故意地再在他的背上蹭了蹭,带着点撒娇的亲昵,原本的沮丧已是被那满溢的甜蜜所取代。
多希望一直这样被他这么背着走,恨不得这就是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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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之时,他们自然是宿在了山间,生起篝火之后,便就着事先准备好的干粮和山泉水果腹。
时值九月,已是秋末时分,虽然南蛮的气候较之大夏要炎热许多,可夜间的山风也还是有些凉爽的。虽然篝火能取暖,可石将离不过抱了抱肩,稍稍流露出了一些些畏寒的意思,沈知寒便就不声不响地将她圈入了怀中,双臂紧紧抱住,如同一双羽翼,将她护在一方足够安全的狭小缝隙里,亦如同,他,就是她的天地。
虽然沈知寒仍旧是寡言少语,惜字如金,能用单音回应便就绝不会多说半个字,可石将离却能真真实实从他的举动中感觉到他的温柔体贴。
靠得那么近,他的心在胸膛中跳动她都能清晰地感知,一起一落,同样震动着她的知觉,让她的心跳也不约而同地与他开始和谐出同样的节奏。
就着彼此依偎着,她安心地闭上眼,堕入黑甜的梦境之中,浑然未觉自己唇边泛起的微笑,仿佛梦里也是春光明媚,锦簇的花团将所有的梦境全都挤满。
就这样,白天赶路,晚上露宿山林,虽然石将离走得不快,可一旦脚步慢下来了,沈知寒便会体贴地背着她走,所以,他们俩同贺岩一行人的距离并不远。而越靠近景宏,各村各寨参加开门节盛会“赶朵”的男女老少也就越发地多了,行人来来往往,虽然身边跟着蕉蕉,可他们刻意低调,淹没在行人之中,和一般的小夫妻没有什么两样,也就不显眼了。
四天之后,他们终于到了景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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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南蛮,景宏虽然算不上是最大的郡县,可却是公认最繁华热闹的郡县。
摆夷民众都信奉南蛮圣教,主张男性在一生中要过一段脱离家庭的苦练修行,认为只有经历过圣教祭司带来的神的引导,进行苦练修行,才能脱胎换骨,才算得上是受过教化的人,才有建立家庭的资格,而那些没有经历过圣教苦修的人,则会被视为未开化的人,身份地位是很卑微的。所以,摆夷族的男孩从八、九岁起,就要被送进圣教的寺庙做杂役至少三年,进行所谓的苦练修行。
在景宏,有整个南蛮最大的圣教寺庙——中月寺。据说,每一年的开门节,圣教大祭司都会亲自前往中月寺,向青年男女们传播圣教的教义,进行祭祀和祈福。
而今年,听说大祭司是被圣教里别的什么要事给耽搁了,不能亲自前来,便就委托自己的嫡传弟子金皎来主持开门节的赶朵盛典。
而金皎,正是贺岩口中那个摆夷大族长的长子,也就是所谓南蛮圣教下一任大祭司的人选。因着他身份特殊,又未曾收徒,自然,那些要被送到中月寺苦练修行的男孩的家人,也都只等着这个机会,希望能有运气被他看中,拜在他的门下,以至于今年的景宏比以往数年的关门节都更为热闹。
不过,这一消息对于石将离和沈知寒而言,实在是无关紧要,毕竟,他们的目的很单纯,仅仅是来玩的。
摆夷的开门节,正逢稻谷收割完毕,象征着夏季三个月农活最忙的日子已经结束,关门节中的所有禁忌也全都解除了,这时,男女老少皆盛装前往寺院,供奉食物、香烛、鲜花、钱币等,相互祝贺秋收五谷丰登,并忙于访亲探友,而小伙子和姑娘们是最为兴奋的,他们又可以随心所欲地谈情说爱了。
到了景宏,整个大街上人来人往,车马络绎不绝,身着各色艳丽装束的青年男女三五一群,接踵摩肩,其中除了各个部落的摆夷族人外,还有扑子蛮、崩龙族、氐羌族的人,而最难得的是,这里还有不少会说大夏语的商人!
石将离这下是真正的兴高采烈了。
喧闹的街道上,并不是沈知寒牵着她的手,而是她牵着沈知寒的手,四处看新鲜地东瞧瞧,西望望,先是撒娇着让买了一条镶着无数小银铃的精美点蜡幔花围腰,硬要沈知寒替她系在腰上,一路随着脚步发出清脆的叮叮当当声。尔后,她又让沈知寒给买了个结了孔雀的织锦小包,学那些摆夷姑娘那样跨在腰间,兴奋得小脸也随之微红。
再后来,她硬是给沈知寒也选了个结了大象花纹的织锦包,还半强迫地把蕉蕉给塞进那包里,见蕉蕉委委屈屈地露出个头来,她笑得甚为开怀!
在路上一连几天吃干粮喝山泉水,没听她有过丝毫的埋怨和撒娇,如今有机会,沈知寒自然是要带她去好好大快朵颐的,不过,比起那些窗明几净的食铺,她似乎更青睐街边那些形形色色的美味小吃。
她先是捧着芭蕉叶裹着的火腿粑粑吃得津津有味,尔后又买了用油纸包着的水晶酥和鸡棕酥等点心,装在那织锦的小包里。一路逛一路走一路玩,她看到冬瓜蜜饯要尝一尝,看到火烧骡子干巴也要尝一尝,看到大小如同宝珠一般晶莹剔透的小梨子,她更是欢喜,缠着他买了来放在小挎包里,然后,通海凉糕、桃仁夹沙乳扇、拉祜烤肉……
最后,见她如此不分冷热,不忌油荤,且还吃得那么杂,沈知寒担心她肠胃不适,这才不得不故作严肃地板着脸,拉她进了一家大夏人经营的食铺,打算正正经经地吃一顿饭。
因着食铺的丁老板是大夏人,又是个甚为热心的主儿,一进那食铺,听说他们也是大夏人,便立刻“客官”、“姑娘”叫得人甚为受用。没了语言障碍,点菜呀什么的也就没什么难处了。在丁老板的推荐之下,他们要了一锅牛撒撇,一锅野山菌炖鸡,其他诸如香竹烤菠萝饭、凉拌酸笋、香草烤鱼,宝珠梨炒鸡丁呀什么的,也都适量要了一些。
“两位要不要来一碗旺子米线?”见菜都点得差不多了,丁老板都已经走开了几步,却又突然转回来,和气地笑了一笑,甚为殷勤地推荐着。
说起米线,这也算是南蛮的一大特色小吃了,石将离之前在街上见了卖米线的摊子,只觉那东西看起来和面条似乎没有什么两样,便没有去凑热闹,如今听这丁老板说起,顿时就来了兴趣。“那是什么东西?”她用手撑着下巴,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问得很认真:“很好吃么?”
丁老板是个有眼色的人,自然看得出眼前这一男一女是什么关系。尤其,那客官自坐下之后,除了点菜,对他基本没有多的话,倒是对那年轻姑娘的问这问那却是颇有耐性,便可从中窥出一二了。
见她有了兴趣,丁老板便眯缝着小眼睛,故意把话说得高低起伏,抑扬顿挫:“若说这旺子米线的味道,自然是鲜香爽利,不过,更重要的是——”他顿了顿,突然凑近了些些,神秘兮兮地道:“客官和姑娘都是大夏人,应该知道我们大夏人不论做什么事都喜欢讨个吉利,这旺子嘛,也就是早生贵子,一举得男的意思……”
突然意识到“旺子”一词还有这样的含义,石将离的脸有点红了,连忙端起水杯子喝一口,却偷偷拿眼去瞧沈知寒的神色。
早生贵子,她也想呀,可关键还得看他……
从这样细微的举动之中,丁老板可以确定,眼前这一对男女多半是新婚的夫妻,便就识相地立刻改了口。
“不瞒客官和夫人,小老儿我有个兄弟,在大夏京师做食铺营生,他的旺子米线还是小老儿我教他做的!听说他如今在京师也是出了名了的,就连我们大夏的承天女帝当初同凤君大婚之时,也去吃过他做的旺子米线,只为讨个吉利……”
初听这丁老板将“姑娘”一称给换成了“夫人”,石将离还觉得甚为受用,可听了接下来的话,她顿时便被咽下的清水给呛得咳了个不停,本就微红的脸咳得通红,几乎挤出了眼泪来:“咳咳咳……”
喂喂喂,这也未免太睁眼说瞎话了吧?
她几时去吃过什么“旺子米线”来着?
当初大婚那一晚,她一直在御书房批折子,连寝殿也不曾回过,后半夜还被相父给数落了个狗血淋头,有什么吉利值得讨的?
相较于石将离突如其来的呛咳,沈知寒倒是显得很平静。“嗯,既然含义非同寻常,那就来一碗吧。”他搁下手里的杯子,不动声色地瞥了还在咳着的石将离一眼,那双犀利的眼眸微微敛下。可听在石将离耳中,他那简短而波澜不兴的言辞,轻缓的语调,却是带着点戏谑的意味,颇为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