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遇见他,是在繁花落尽的暮春时节。当时我是京师最负盛名的滟花班里的一名学徒,做着打杂的工作。戏班主封二娘曾经问过我,要不要学唱旦角,我拒绝了。要我在戏台上唱旦角,我办不到。封二娘知道我的苦衷,也没有勉强我。
桃花还未全部凋落,戏园子迎来了一个贵客,戏园子老板为了迎接贵客,清场闭馆,将戏园子弄得像节庆一样。满园纷扬的桃花中,一顶朴素小轿渐渐走进我的眼帘。“压轿!”随侍的人叫道,轿帘由一只纤长莹润的手从里面掀开了,接着,走出一个身着浅青色长袍的男子。
见到他的脸的那一刹那,我彻彻底底地呆住了,我活了十四年,比他好看的人不是没见过,戏班子里的小旦就比他美。可是他给我的印象,却是非常的深,像是刻进了骨子里。他戴着浅色头巾,玉面朱唇,艳如桃李,煞是妖丽,那一双桃花眼,像是孩子一样单纯明亮,清澈见底。老板将他迎进园子,我还呆在园门口,不知所措地站着。封二娘捅了下我的背脊,低声道:“怎么了,快进去伺候!”我这才回过神来,急急忙忙地往里面走,走在人群前面的他突然回过头来,与直着脖子的我对视了一眼,他微微一笑,转头继续走。
我呆呆看着他,被走在后头的封二娘敲了敲脑门:“小家伙动情了?可别打他的主意,不然被吞了都还不知道呐!”我问:“他是谁?”封二娘边走边说:“他?太子的心腹太监元髑,以前好像跟老板有牵扯不清的关系,具体什么关系,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我望望坐在贵宾席的他,美丽的脸庞完美无缺,只是偶尔那桃花眼会闪过一道意义不明的光。我捧着温热的暖巾走过去,老板想要接过,被他制止了。
“好俊的小孩子呢,你叫什么?”他边擦手边道,声音平滑沉静,音量稍高,但像丝绸一样顺畅柔和,丝毫不令人觉得刺耳突兀。我呆站着,都忘了回答。老板在一旁道:“这是戏班子里的学徒,叫......”元髑面上的笑凝固了,仿佛面具一样,一寸寸剥落。他面无表情地对老板道:“咱家有问你么?”声音冰得透骨。老板全身发抖地跪在地上,口里不断地叫道:“请公公饶命,请公公饶命!”
元髑眯着那双桃花眼,看也不看一眼老板,微笑着对我说:“告诉咱家,你叫什么名字。”我忙低头道:“我叫阌......文三。”他微微点着头,优雅地摆摆手,对跪在地的老板道:“罢了,开锣吧!”
戏台子上,小旦咿咿呀呀地唱着,我在戏台下听着,不时往元髑那边望一眼。他一直都微笑着,笑吟吟的。他像是知道我在看他,转头向我笑了笑,像小孩子一样纯真。我脸上发烫,忙低下头,眼角却还是往他那边看。唱完了一出戏,他与封二娘耳语了一阵,然后转头对我笑笑,起身进了后台。封二娘走过来,对我道:“元公公蛮中意你的,只是......”她低吟了几句,“你若想跟着他,便要让他知道你的价值。”
我的价值?我低着头开始思索起来。
我是庶出的孩子,还未出生父亲就过世了,没有生育的大娘将我由母亲怀里抢走,抱到她自己房里养。虽然我那时还是很小的孩子,但那时的记忆,却一直无法消除。据说父亲是暴病身亡,后来听奶娘说,是腹上死。我不懂什么叫腹上死,问奶娘,她一脸惶恐,我只好不再问。大娘为我雇了个看护人,很美的一个女人,白皙的皮肤,艳红的嘴唇下面有一颗痣,奶娘说那是美人痣。她笑起来眼睛会眯成一条缝,很漂亮。她的手很白很细,指甲修剪得光滑圆润,粒粒饱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