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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氏之人,幸会。”林珩拂开紫苏的手,迈步走下马车,驻足在先成面前。
先成低下头,默然不语。
他在推断林珩的想法,试图寻找脱身的机会。
不料想,林珩直接打破他的妄想。
“先氏意图谋反,当族灭。待我回到肃州,定会当面禀明父君,赐给你们应得的下场。”林珩语气平缓,仿佛在谈论天气,而非一族人的生死。
“不,是宫中之命,先氏没有谋反!”先成惊慌失措,当场大叫。
“证据呢?”林珩歪了下头。
“我有……”先成正要递出秘信,突然发现不对,奈何被骑士扣住双臂,强行搜走了绢布。
“公子。”甲长检查过绢布,确认没有任何问题才呈给林珩。
绢上浸染血痕,林珩毫不在意,双手展开,细读上面的文字。其后缓慢用力,将其撕成两半。
碎裂的绢落入泥浆,镶嵌彩宝的鞋底踏上,轻轻碾压,直至布料彻底污浊,上面的文字变得模糊,再无法辨认。
“不!”先成眦目欲裂,挣扎扑向前,只换来更强硬的压制,半张脸被按入泥浆,几乎无法呼吸。
“狼甲,丢他下河,祭祀水伯。”林珩袖手立在原地,向甲长示意。目光转向匍匐在地的巫,温和道,“你来主持。”
“诺!”
甲长领命,亲自提起先成。
巫小心站起身,紧跟在甲长身后。
林珩转身返回马车,车门关闭前,下达一道令城民不敢置信的命令:“我将于两日后离开,在此期间,凡先氏罪状尽可呈送,属实者赏。”
城民们愣愣地抬起头,神情恍惚。
庶人告氏族?
岂非荒谬?
“只有两日。”林珩将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定下两日之期,其后召唤两名骑士,命其先一步赶往旧都晋阳,联络他的舅父。
“调一艘船过河,将信送到舅父手中,途中不可耽搁。”
“诺!”
骑士上马,找出人群中的船夫,径直向河边行去。
城内的火光渐次减弱,直至完全熄灭。
甲长押送先成来到河边,将他按跪在地。
巫高诵卜辞,投出龟甲。
“大吉!”
伴着龟甲落地,先成被绑住四肢,由两名骑士高高举起,投入汹涌的河道。
河水翻滚,浪花打下,瞬间没顶。
先成无力挣扎,眨眼消失在洪流之中。
“祭水伯!”
巫高举双臂,唱声悠扬。
河流奔腾不息,汹涌向前,发出阵阵雷鸣之音。
“祭!”
城民面朝河道匍匐,以头触地。
林珩坐在车内,眺望咆哮的水龙,少顷收回目光。食指上缠绕一小块绢布,是从秘信上取下。绢上落有私印,象征晋侯,一般赐给正夫人。正夫人去世,这枚印本该封存。
“父君,我母虽逝,绝不容旁人造次。”他摩挲绢上图案,回忆数年来的遭遇,缓缓垂下目光。
丽夫人,公子长,有狐氏。
还有晋侯,他的父亲。
不着急,一个一个,慢慢来。
晋阳为晋国旧都,是初代晋侯受封之地。
城围三阙,墙高池深,在迁都肃州之前,晋阳城是晋国的政治和军事中心,也是抵御戎狄的北部要塞。
五代晋侯时,晋国宫廷内乱,氏族争权,半座城池陷入兵乱,在大火中毁于一旦。
内乱结束不久,老晋侯病逝,继位的世子处死谋反的兄弟姐妹十七人,其后宣布迁都,将都城移至肃州城。
时光匆匆过去百年,晋阳城不复昔日繁荣,却有重兵把守。以智氏为代表的旧氏族轮番驻军,肩负守护北境的重任,牢牢把控以车骑为主的下军,连晋侯也难以插手。
这一日,太阳初升,城门前落下吊桥,厚重的门扉正将开启,道路上即传来奔雷声,两骑快马飞驰而来,马后掀起大片烟尘。
城卒举目眺望,认出骑士身上的皮甲,立即吹响号角。
苍凉的号角声刺穿晨曦,早起的城民陆续驻足,就见有一伍城卒从城头飞奔而下,手持长矛迎向城外。另有一人奔向城内,观其方向应是去城东,氏族聚集之地。
“有飞骑。”
“黑甲双矛,是智氏私兵。”
议论声中,骑士在城门前下马,向城卒亮明身份:“奉公子珩之命,送信下军将府上。”
城卒查验过两人身份,确认无误,分左右让开道路。
两名骑士飞身跃上马背,双手猛一拉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嘶鸣一声,撒开四蹄驰过门楼。
城内布局严整,两条主干道贯穿东西南北,在城市中心交汇。另有数条街道向外辐射,连通里巷街坊,四通八达。
通往城东的道路铺设青石,能容四马并行。
两名骑士
', ' ')('挥动马鞭,一前一后飞驰而过,带走路旁行人的目光,背影消失在长街尽头。
智氏府上,智弘接到消息,立即去见智渊。
十年前一场大战,晋阳城遭遇围攻,援兵迟迟不至,智氏损失惨重。智弘的两个兄弟战死,他损失一臂,再难舞起重枪。
智渊窥破阴谋,奈何回天乏力。
外有强敌内有奸细,他还曾遭遇刺客,虽然勉强击退来敌,家族实力却一落千丈。幸亏有陶氏等旧氏族为盟友,否则下军军权都难保住。
十年时间,智渊殚精竭虑,须发皆白。智氏同国君达成默契,家族退出肃州,困守晋阳。然而,随着有狐氏虎视眈眈,公子长步步紧逼,这种平衡迟早被打破。
“父亲,公子珩归国!”
智弘急匆匆走进室内,单手抓着绢布,脸上洋溢兴奋之色。
智渊坐在案后,身着黑袍,满头银发束在冠中,梳理得一丝不苟。三滤长髯飘在胸前,一双浓眉深锁,抬手示意智弘稍安勿躁,接过他手中的绢布细读。
绢布展开不过两个巴掌,寥寥几行字,令他神情变了数变。
“国君竟狠心如此!”
砰地一声,智渊握拳捶在案上,胸中燃起怒火,眼中透出杀意。
智弘探身向前,压低声音道:“父亲,君上不仁不义,全不顾智氏之功。他宠爱丽夫人,偏爱公子长,更派人截杀公子珩,不能再任他肆意妄为!”
智渊再看绢上文字,尤其是最后一行,目光闪烁,陷入短暂沉思。
“公子欲知君上诸夫人,以备重礼。”有力的手指敲击桌面,智渊询问儿子,“你以为如何?”
“君上独宠丽夫人,若要效华阳君之事,恐不能行。”智弘迅速反应之后,回答道。
华阳君是奚国公子,也曾往上京为质。他暗中贿赂奚侯宠妾,顺利被迎回国,登上世子位。
“事情未必如此简单。”智渊将来信放到一旁,打开桌旁木箱,取出数枚竹简推到智弘面前,示意他来执笔,“我说,你来记。”
智弘虽有疑惑,见父亲无意多言,到底移至桌前,拿起一旁的毛笔。
“丽夫人独宠,出身有狐氏,一子长。
宣夫人出身雍氏,一女乐。
兰夫人出身娄氏,曾得一子,殇。
嫣夫人出身田氏,无所出。”
智弘提笔记录,落下最后一字后蘸取墨汁,却不见智渊再言。
“父亲?”
“足够了。”智渊取过竹简浏览,确认无误后还给智弘,“安排人手送往公子处。开库房备彩宝珠玉,绢帛丝绸,想必用得上。”
“诺。”
智弘拿起竹简,起身退出室外。
穿过廊下时,一阵风吹过,带来些许凉意。
他停下脚步,驻足望向庭院,目视枯叶飘落枝头,脑中灵光闪现,当即有所顿悟。
内宫前朝不可分。
智渊点出几人,除丽夫人之外都出身旧氏族,同以有狐氏为首的新氏族矛盾不小,数次针锋相对,却因晋侯偏帮败下阵来。
“结交卿大夫势必引君上猜忌弹压。礼待庶母则无可非议,合情合理。”
通过赠礼也可向几位夫人背后的家族展现态度。
公子长登位,旧氏族更会遭到排挤,权势迟早被瓜分殆尽。公子珩身为嫡子,主动释放善意,孰轻孰重,如何选择,答案分明摆在面前。
“公子聪慧。”智弘感叹一声,顿觉畅快许多。
未知何时,智渊也走到廊下,同他并肩而立,沉声道:“公子珩幼年往上京为质,艰难不必赘言。归国途中连续遭遇刺杀,可谓险象环生。若无智慧,如何平安?”
“父亲,是我愚钝。”智弘退后半步,表情中浮现惭色。
智渊手抚长须,昂藏身躯挺直,似猛虎欲再啸山林。
苦等许久的机会终于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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