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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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边城停留两日,搜集到先成罪状,他就该启程离开。不想计划生变,因铜矿暂缓行程,不得不盘桓数日。

如今事情安排妥当,他不能继续拖延,需得尽快动身,以防再生变故。

“先成罪状在手,人证物证俱在,不容先氏狡辩。失去边城铜矿,有狐氏恐会恼羞成怒狗急跳墙。我已给大父书信,秘密联络结盟家族。公子此番往肃州,大父定会有所安排。”

智陵接手铜矿之后,将铜锭和矿石分别造册,着手安排前往晋阳的车队。

人手不足,他临时从晋阳调拨,不日将会抵达。为防止消息走漏,他诸事亲力亲为,连续多日废寝忘食,神情中透出明显的疲惫。

相比之下,林珩短暂得到休息,不再频繁发病,脸色渐有转好。

“劳烦兄长。”

“分内之事何言劳烦。”

智陵放下写到一半的竹简,看向对面的林珩,下意识皱眉:“公子,费氏有良医,智氏同其有旧,抵达肃州后可遣人登门,或能得几方良药。”

林珩放下竹简,沉吟片刻道:“传言祖上得天人相授,能活死人肉白骨的那家?”

“确是。”提到这一族,智陵谈性颇浓,“天人之说是传言,活死人肉白骨也无人亲眼得见,但费氏确有良药,三颗救活重伤的先君。此事传出,费氏良药万金难求。”

林珩对费氏传言不置可否。

智陵出于好心,他领受对方好意。

“回到都城后,时机恰当地话,我会拜访费氏家主。”林珩语气平淡,毫无迫切之意。

“公子,事情宜早不宜迟。”智陵劝道。

“我知。”林珩抬起手,示意智陵稍安勿躁,“求药一事传出,必有人加以阻挠。为免横生枝节,谨慎总无大过。”

“公子担心有狐氏?”想到有狐氏的跋扈行径,智陵面色微沉。

“有狐氏不足为惧,有人更需要当心。”林珩侧头看向窗外,语带嘲讽,令人捉摸不透。

日光透过半开的窗洒入室内,在地面铺开扇形光影。

光影覆上衣裾,水波状荡漾。

乌发垂落肩后,映衬苍白的肤色,能看到泛青的血管,愈显少年瘦削病弱。

“您担心的是国君?”智陵直言不讳,未因晋侯的身份有所顾忌。

“是啊。”林珩微微一笑,笑意不达眼底,黑眸覆上寒霜。

肃州城内盼望他好的人不多,想他去死的两个巴掌都数不过来。极端讽刺地是,他的父亲首当其冲。

“费氏良药能否医我,暂且不得而知。一旦消息传出,父君不会置之不理。要想事情顺利,还需从长计议。”

见智陵还想再劝,林珩从腰间解下锦囊,拉开金丝编织的细绳,倒出藏在里面的蜡丸。

“求药一事不急,兄长先看这个。”

蜡丸颜色乳白,有龙眼大小。

林珩取下发簪,以尖端划开蜡封,取出薄如蝉翼的纱,一点点展开,铺在智陵面前。

“这是什么?”

纱上绘有线条,还有文字标注,看上去像是某种器具,智陵从未曾见过。

“马鞍,还有马镫。”

林珩简短说明,迅速划开第二枚蜡丸。

里面同样是一张纱,纱上的图案分明是一种兵器,智陵一眼能够认出。

“弩。”

林珩挥开竹简,将两张纱摊平,并排放在桌上。

“马鞍马镫可助骑士控马,有利骑兵马背厮杀。”林珩一边说一边在图纸上描摹,点名马具的用处。

“弩为兵器,可连发,劲力不亚于强弓。”

智氏统帅晋国下军,智陵自幼通晓兵事,束发之年就能上阵杀敌。

林珩简单几句话,他已经明了图上之物的用途。大量武装到军中,威力绝对非同一般。

“公子手中可有实物?”

“并无。”

林珩在上京为质九年,周围皆是刺探的目光,时时谨小慎微,想做任何事都需三思而后行。

马具和弩是梦中所见,他知其珍贵,才会避人耳目绘在纱上,随时随地贴身携带。

“我去肃州之后,边城和铜矿交给兄长,此间事由兄长全权掌管。”

智陵紧盯图纸,心动之下就要点头。中途忽然停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认真思量能否承担重任。

“公子,事关重大,我需禀告大父。”智陵深吸一口气,心思飞转,很快得出最佳方案,“集合智氏之力方能护住此物,仅凭我一人难保万全。”

“也好。”

林珩给出两张图纸,既是信任也是考验。好在智陵思维缜密行事稳重,没有让他失望。

两人商议妥当,智陵再次给智渊写信,交由心腹送往晋阳。

林珩明日动身,准备早些休息。不料起身时腿部发麻,幸亏智陵扶住他的肩膀才没有撞上桌沿。

“公子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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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妨。”

林珩站直身体,自然后退半步。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婢女紫苏出现在门前,手托一张木盘,盘中是一盏冒着热气的茶汤。相隔一段距离,隐隐能嗅到飘散的苦味。

“公子,该服茶汤。”

紫苏和茯苓牢记良医的叮嘱,每日按时熬煮茶汤。里面不仅有姜、茶和香料,还有数种药材,有助身体调养,入口的滋味却难以恭维。

林珩皱了下眉,实在不想服用。

“公子,冷了味道更苦。”智陵同样不喜茶汤,想到儿时被母亲捏着下巴往嘴里灌的经历,下意识抖了抖。

没人敢灌林珩,但他不会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端起茶汤试了试温度,确认不会烫口,干脆仰头一饮而尽,长痛不如短痛。

茶汤入腹,体内缓缓生出暖意。

汤中药材可以助眠,林珩告辞智陵,返回居室用过膳食,掌灯不久就在困意中入睡。

梦境又至。

依旧是上京城。

富丽堂皇的王宫,权利角逐的中心。

寒冬腊月,漫天雪花飘落。

朔风凛冽,似刮骨的刀子,透入衣料冷入骨髓。

他被反扭住双臂按在地上,无法轻易动弹。紧接着身体腾空,视线翻转,全身被湖水包裹。

意识昏沉中,他看到田齐惊恐的面容。

身体不断下沉,借助最后一缕光,他看到岸上大笑的王子,谄媚的侍人,以及不远处飘过的一抹红。

浓烈,刺目。

似西落的残阳,鲜红如血。

这场梦很短,中途戛然而止。

林珩睁开双眼,天色依旧黑暗,他却再无睡意。

在榻上躺了片刻,他披衣起身,绕过屏风来到窗前,双手推开木窗,任凭风吹过脸颊,久远的记忆彻底复苏。

他和田齐落水,三名王子是罪魁祸首。

救了他们的王女真是恰好路过?

那座湖位置不算偏僻,却非王女出行必经之地。要么真是凑巧,要么是王子早被人盯着,还有一种可能,有人暗中相助,将王女们引到了湖边。

上京城内,能让王女们竞相追逐之人屈指可数。更妙的是事后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只能归为巧合。

林珩双手袖在身前,仰望高悬夜空的银盘,眸底浮现冷意。

如果记忆没有出错,他早在数年前就欠下人情。

换做任何人,人情都容易偿清。但是楚煜,那位闻名天下的越国公子,这件事就需要认真思量。

林珩十分清楚,他们的性格南辕北辙,本质上却是一类人。

冷漠,残酷,狡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出于好心救人,完全不求回报?

实属于痴人说梦。

林珩摇了摇头,不觉发出轻笑。

“公子,您醒了?”

声音从背后传来,林珩转过身,就见紫苏和茯苓进入室内,一人拨亮铜灯,另一人展开斗篷,上前披在他肩上。

“夜凉风寒,公子可要用些热汤?”

“不必。”

林珩没有离开窗前,仅是紧了紧斗篷,轻声道:“命人备好车驾,天明即刻出发。”

两人跟随林珩多年,能够看出他有心事,却闭口没有多问,垂下目光敛身领命。

“诺。”

待两人走出房门,林珩仍站在窗前,沐浴漫天星光,浮躁的情绪缓慢沉淀。

旧事暂且搁置。

楚煜若要讨还人情,总有一日会找上门来。

明日启程返回肃州,即将见到父君和满朝氏族,为当年逼他离国的种种,他也该精心准备,亲自送上一份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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