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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华殿,奉公子珩旨意。”
侍人拔高嗓门,声音随风传入巷道,流入不少人的耳朵。
仆妇闻言愣住,哈欠打到一半忘记闭上嘴巴,登时灌入满口冷风。
得知是公子珩旨意,她再不敢拖拖拉拉,快走几步拉开门栓,殷勤地拉开木门放一行人入内。
木门开启,叫门的侍人率先走入,打量过周围环境,侧身让到一旁,顺便拉走堵在门后的仆妇。看到爬在她头上的虱子,嫌弃地甩了两下手。
紫苏走进巷道,斗篷下缘扫过积雪,兜帽遮住半面,只露出白皙的下巴。
“先氏女在何处?”
仆妇眼珠子转了转,正准备回话,左侧土屋内冲出一人,身材粗壮,一身布裙,腰间系着布带,鞋面破出窟窿,脚趾冻得发红。
“奴为先氏女送饭,奴能带路!”
“走吧。”
紫苏向仆妇颔首,后者喜不自胜,迈开大步向前走。途中屡次打滑,终有一次摔倒在地。
紫苏身后跟随数名侍人,两人合力抬着木箱,另外两人肩扛麻袋。一只鼓鼓囊囊,不知装着什么,另一只不时颤动,貌似是个不小的活物。
仆妇窥了两眼就不敢再看,迅速从地上爬起身,拍掉裙子上的雪,转过一栋房顶坍塌的旧屋,来到莲夫人和先玉的居处。
天寒地冻,屋内没有火盆,两人不得不靠在一起取暖,将一切能保暖的东西裹在身上。饶是如此,仍被冻得瑟瑟发抖。
仆妇正要叫门,立刻被侍人止住。
“休要多言,速走。”
侍人声色俱厉,仆妇见得不到好处也不敢纠缠,转身迅速跑走,连头都不敢回。
室内两人听到动静,不确定门外是何人,哆哆嗦嗦不敢出声。
“推门。”
紫苏话音落下,侍人立即推开屋门。
一瞬间冷风侵袭,先玉连声咳嗽,几乎要将肺咳出来。莲夫人熟练在她身上按压,手指在她的锁骨和肩背处揉捏,可惜收效甚微。
望见室内情形,紫苏没有半点怜悯。
过往的经历使她心硬如铁,除了关乎林珩,没有任何人事物能牵动她的情绪。何况门内两人并不无辜。
“东西放下,人扔进去。”
一声令下,侍人提着木箱进入室内。
砰地一声,木箱落地,箱盖打开,里面塞着厚实的被褥和衣裙鞋袜。
两只麻袋也被扔在地上,一只里面装有粟米和肉干,还有一小袋盐;另一只打开,里面竟滚出一个人,双脚被缚,双臂反绑,嘴里勒着布条,样子极其狼狈。
顾不得地上的人,先玉和莲夫人扑向木箱,抽出被褥包裹在身上,发青的脸色渐渐有所好转。
“公子旨意,先氏女有功,允其所请。”
“物为奖赏。”
“此人留巷道,下不为例。”
留下这番话,紫苏转身离去。
先玉抱着厚被取暖,仍是一声接一声咳嗽。
莲夫人先是关上房门,其后解开婢女身上的绳索。取下勒嘴的布条时,她的手猛然一颤,双眼瞪大,表情中充满惊恐。
婢女张大嘴巴,舌头竟被绞去一截,只能发出模糊的声音,无法再说话。
“谁做的……公子珩?”莲夫人艰难问道。
婢女支吾点头。
“其他人呢?”
婢女摇头,面现痛苦之色。
“都没了,只剩下你?”
婢女再次点头,探出两条手臂,衣袖翻开,现出交错的瘢痕。
莲夫人紧咬嘴唇,想到紫苏所言,下不为例。
她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公子珩不同于晋侯,不容许宫内有他人耳目。自己所为犯下大忌,留下一人是法外开恩,也是对她的警告。
若不能安分守己,下次消失的就不是藏在宫内的婢仆,而是毒氏族人,她的血亲。
“如此也好。”
看向木箱和麻袋,莲夫人苦笑一声。
计划已成,纵然自己困在凄冷之地,家族总算有了退路。只要公子享活到成年,毒氏终能延续,不会因她血脉断绝。
先玉拍了拍她的肩膀,一边压制咳嗽,一边断断续续道:“好好活着,日后总有希望。你对我之言,今日反赠于你。”
莲夫人回身看向先玉,缓缓点了点头。
“我原想着,保全了家族便一了百了。”
她扬起嘴角,消瘦的面容滑下两行清泪。曾经的念头被压下,求生的意念越来越强。
终是要活下去,哪怕日子煎熬。
紫苏一行人离开巷道,返回林华殿途中,远远望见上朝的氏族,立即停下脚步。
目测队伍的长度,紫苏心生诧异。
人数不对。
比起往日朝会人员,数量少去一大半。大氏族均不在,只有少数小氏族,情况极不寻常。
', ' ')('思及缘由,紫苏心头一紧,当即择近路返回林华殿,片刻不敢耽误。
林珩正准备上朝,尚未走出殿门,就见紫苏气喘吁吁赶来。
“公子,氏族有异,多人未至朝会!”
话音刚落,又有侍人紧随而至,他身后跟着长乐殿阉奴,其怀揣秘信,是鹿敏亲笔写下,由公子原带入宫。
“禀公子,事情有变!”
林原离开宫殿之后,连夜拜访鹿敏,当面道出林珩的条件。
鹿敏本打算早朝之后求见林珩,不料得到密报,有狐氏决意提前行动,今明两日就要围宫。
事态紧急,他唯有迅速调兵,由公子原传递消息。
林珩展开秘信,一目十行扫过,仅是挑了下眉,未见丝毫惊慌。
以紫苏殿外所见,结合秘信上所言,分明是有狐氏察觉异常,一直伪做不知,专为掩饰真实动向,打林珩一个措手不及。
“能得父君重用,同勋旧争锋多年,确实不乏谋略手段,绝非酒囊饭袋。”
“狐性虽绞,终究逃不过猎人之手。”
屏风后走出一道人影,正是从临桓城返回的马塘。他与近万国人同行,顶风冒雪抵达肃州。其后离开队伍,提前一日进入城内,向林珩禀报大军动向。
“壬章和陶荣现在何处?”林珩转身问道。
“距城不远,旦夕可至。”
“好。”
林珩返回殿内,命侍人去传旨,今日罢朝。
“有狐氏要全力一搏,便遂了他们的意。”
阉奴被遣回长乐殿。
珍夫人守在正殿,消息由公子原传递。他乘坐的马车驶离宫门,飞速驰往鹿氏府邸。
得知今日罢朝,缪良提前来到林华殿,转述国太夫人之言。
“调越甲入宫?”林珩正提笔撰写手令,闻言点点头,道,“可。需尽速,迟则生变。”
听出他的言下之意,缪良不敢耽误,飞速出宫调派人手。
“茯苓,你持铜牌去见放翁,言计划提前。”
“诺。”
“紫苏,你去正殿见马桂,命他寸步不离守住国君,不容许任何人离开正殿,不从令者杀。”
“诺。”
两人领命,先后转身离开。
殿门关闭,林珩从案下移出一只木盒,打开盒盖,取出一卷竹简。竹简上写满人名,主要是新氏族,少数勋旧夹杂其间。
“算无遗漏?”
想起有狐达盛传的美名,林珩轻笑一声,提起刀笔,重重划下。随着笔锋游走,有狐达三字被划痕覆盖,斑驳碎裂,再也辨识不清。
“公子珩有旨,今日罢朝。”
丹陛之上,侍人袖手而立,声音穿过廊下,融入呼啸的寒风之中。
丹陛之下,群臣恭敬接旨。
待到侍人离开,氏族们陆续直起身,彼此交换眼神,无一在殿前徘徊,甚至顾不得寒暄,近乎是一路小跑离开晋侯宫。
行出宫门后,众人登上马车,催促马奴快走。
“速行,归府!”
一声钝响,宫门在身后关闭。
声音落入车上人耳中,不啻于惊雷炸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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