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殿中供奉的是三世佛,宝相庄严,俯视众生,眼眸中似有无尽的怜悯。
沈思清在佛前拜倒,五体投地。
他在这里落发为僧。
寒大夫和他有些渊源,特地来找过他,“这又何必?你如今前程正好,娶妻生子,开枝散叶,你母亲在九泉之下知道了,也是欢喜的。”沈思清已落了发,神情安详,“亲手将自己的生身父亲送入坟墓,像我这样的人,又何必娶妻生子,将我那般憎恶的血脉传将下去?不必再说了,我意已决。”寒大夫还要再劝,沈思清却不等她开口,便说道:“做了和尚,亦可治病救人。我决意学医,为普天之下的穷人治病,赎我的罪孽。”寒大夫默然良久,道:“如此也好。”
后来有一位名为苦情的和尚开坛讲经,治病救人,成为方圆百里知名的大师,这便是沈思清了。
苦情和尚经常竹杖芒鞋行走在乡村、山野,为穷苦人家送医送药,若遇上实在吃不上饭的人家,他也会送米送面。他所在本是一所无名寺院,后来因为他渐渐香火旺盛,寺里便有钱了。他将这些钱财拨出来在离寺院不远的地方设了小名,接收上不起学的穷人孩子入学,亲自教他们识字。他对穷人很慷慨,自己的衣食却很不讲究,经常衣衫褴褛,有时甚至没鞋穿,光着脚。有人赞他心存大爱,有人骂他欺世盗名,有人觉得他不通人情,这些,他都没有放在心上。没有人知道,他身体越苦,心情便越轻松。做和尚吃尽身体辛苦的这些年,比起他怀着仇恨生活的那么年、一心想要报仇的那些年,已是好得太多了。
因为活人无数,惠及众多家庭,苦情和尚被百姓称为“药菩萨”,很受爱戴。
这是后话了。
沈乾的妻子郑氏被流放位于东北的徒太山。她年事已高,夫家、娘家又一夜之间败落,她经受不起这个打击,也经受不了路上的辛苦跋涉,死在了半路上。这时沈家已没有成年男丁,沈明婤听到她的死讯痛哭了一场,央罗文礼命人将她的尸首送回京城。罗文礼现在日子过的大不如从前,虽说不上窘迫,手头却是不宽裕的,这等派人出远门的事哪里肯做?无奈沈明婤一再流泪央求,罗文礼却不过颜面,只好派了个老迈无用的家人去了,将郑氏的尸首在当地火化,骨灰坛子带回京,草草安葬。
罗文礼和罗文祒虽然也对家里住了萧澜、罗绬和沈明婤很不满,但这毕竟都是他们的亲人,虽不满,也还能忍。全氏却是满腔的怨恨,“弄到今天这步田地,全是她们作的!凭什么她们还在京城好吃好喝的,我的夫君却在西北受苦?”家是她管的,因着心里不忿,渐渐的便不大肯照管萧澜等人,连衣食都不周全了。萧澜和罗绬只是嘴里骂,到底不忍将二房这些丢人的事说出去,沈明婤却是眼看着外祖母和母亲连口热饭也吃不上了,着实心疼,换了小厮的衣裳偷偷溜出去,到侯府求见晋江侯,哭诉了一番。晋江侯知道之后面沉似水,把罗文礼叫过来亲手抽了他几鞭子,“你要孝敬祖母,就是这么孝敬的?”罗文礼苦不堪言,“家是我娘管的……是我亲祖母,我能愿意让她衣食不周么……”晋江侯黑着脸一脚把他踹倒,“滚!”
罗文礼隔壁是大老太爷的房子,现在是他孙子居住的。晋江侯和大老太爷商量了,高价把这房子买了下来。大老太爷的孙子高高兴兴拿着房钱在繁华之处又置了个大宅子,小日子过的挺美。晋江侯的本意是要让罗绬和沈明婤住过去,自己开火,自己打理家务,这样便不用被全氏拿捏了,但是又和罗文礼隔着一道墙住着,若有什么事,随时有人照应。谁知萧澜也看够了全氏的嘴脸,闹着要一起去。晋江侯无可无不可,全氏和罗文礼巴不得,于是萧澜跟着罗绬和沈明婤一起搬过去。从此之后,这三个人便在一起过起日子来了。
萧澜老了老了,儿子不在身边,孙子靠不住,女儿和外孙女又潦倒到要寄居娘家,她的这份苦,也真是够了。
沈明婤日子也挺苦的。晋江侯舍不得女儿、外孙女受苦,给她们的日常使费很高,可是吃的再好,穿的再好,也架不住萧澜和罗绬从早到晚坐在一起数落咒骂,怨气冲天,骂完了这个骂那个,没完没了,无穷无尽,沈明婤耳根子不得清净,觉得自己真是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太苦了……
而且,穿的再好也没用啊,都不能出门做客,穿的那么漂亮,给谁看?
萧澜和罗绬怨天怨地,沈明婤度日如年,这三代人的日子过的很有味道。
朝中却已在准备新帝的登基大典了。
皇帝要传位给太子,康王夺宫之前群臣还是苦谏的多,康王、沈相等人落马之后这样的人便少了,渐渐接受了皇帝年事已高、精力衰退、还是更合适做太上皇的想法。新帝的登基大典已在如火如荼又有条不紊的准备着了。
工部已在修整位于养宁宫西畔的温宁宫,做为太上皇颐养天年之所。温宁宫附近散落着几处偏僻的宫殿,便是以后太妃们的居住之处了。
皇帝亲自去看视过自己的新住所,很是满意。
这里有山有水,生机盎然,却又显得幽静雅致,用来养老,再合适不过。
他原本只打算独自居住温宁宫,并不需要妃嫔陪伴。不过,柏妃来央求他想要出宫和楚王母子团聚之后,皇帝改了主意,“偏殿后面增加两处配房,做为太妃的寝处。”他宁可自己忍受柏妃。
柏妃知道皇帝不肯放她出宫,心里是有些怨念的。不过,皇帝允许她将来一起入住温宁宫,和其余的太妃们大不相同,她又觉得脸上有了光辉,心情也好多了。于是,操办起楚王的婚事来,她也兴兴头头的。
新帝登基大典之后,便是楚王和楚王妃的婚礼了。
这些对于林枫和罗纾一家来说全是了不得的喜事,对于居住在晋江侯府后头小巷里的萧澜和罗绬来说,却无异于穿肠毒药。知道高元燿即将登基为帝的消息之后,这心肠狠毒气量狭小的的母女二人差点没气死。
萧澜恨的五官变了形,“这个罗纾,想当年我进门的时候她还是个不会说话的婴儿,为什么我当时没有狠狠心掐死她呢?若是当时狠心掐死了她,岂不是一了百了,再也不会像今天似的,看着她小人得志,一天比一天风光富贵,我却是寄人篱下,靠着老侯爷的施舍过日子了!”
罗绬和她一样,从来不知道检讨自己,错都是别人的,也是气愤的不行,嚷嚷道:“就是,罗纾凭啥过的比我好?她从小便不如我!在晋江侯府做姑娘的时候都没人乐意搭理她,我才是天之骄女呢。嫁人之后,我也是比她强上一百倍,一千倍,那林家能和沈家比么?凭什么到今天我这样的,被爹关在这里,连出门都不许,她却成了皇帝岳母?呸,就凭她那个德性,配么?”
萧澜眼都红了,“婳儿才是京都最璀璨耀眼的明珠,都是那个林昙,她回来之后,便把婳儿的风头抢走了!”
“就是。”罗绬拍大腿,“要不是那个可恶的林昙,婳儿便能嫁给皇长子,会成为皇后的!还有那个林沁,小小年纪便会勾引人,硬是把楚王勾的没了魂儿!她姐姐已经嫁给皇长子了,她贪慕虚荣,还厚着脸皮要做楚王妃。我呸,天底下的好事全让她们姐儿俩占了去!”
“厚颜无耻!”萧澜眼中似要喷出火来。
母女二人越抱怨越来劲,怨愤之气简直要冲上天空、冲上云宵了。
沈明婤听的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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