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易行难,慢慢改吧。”言大人温和说道。
言大人打发走了穰二奶奶,正要走,侍女满脸喜气的进来禀报,“老爷,少奶奶,姑娘和少爷、两位小少爷回来了!”韦氏听说丈夫和儿子把大姑姐接回来了,笑着说道:“大姐难得回家,幸好我有准备,今晚的菜全是大姐爱吃的。”言大人喜之不已,“有鱼片粥么?有水晶糕么?你大姐爱吃这个。”韦氏笑容满面,“都有,都有,相公临上山前特地交待过我,我早已吩咐过厨房了,都做了。”
少顷,看到言嫣、言伟姐弟二人一人牵着言科,一人牵着言秩进来,言大人又是欣慰,又是感慨,“嫣儿,难得能接回你。”言嫣看到父亲的老态,心中酸楚,跪下连磕了几个头,“爹,女儿不孝。”
言大人伸手扶起她,“真是个傻丫头。”拉着女儿上上下下仔细打量,见她脸色尚好,略微放心。
韦氏亲自给两个孩子洗了手,言嫣、言伟姐弟俩也洗去一路上的风尘,坐下来共用晚膳。
一家人争先恐后给言嫣夹菜,言嫣心里暖暖的。
晚饭过后,围坐在一起说了会儿家常,言大人把言嫣叫到了书房。
“嫣儿,爹被流放的那几年,也不知你李氏那毒妇是如何折磨你的,不知你遇到了什么。可是,好孩子,你不能一辈子在山上教书啊,还是找个好人家,嫁了吧。”言大人从书房抽屉里取出一幅画,“这是苏侍郎家的小儿子,他虽娶过一回,不过前头人只留下一女,也算是人口简单了。嫣儿,这个人爹亲眼相看过,人品是过得去的,嫣儿,嫣儿……”
说着话,言大人才发觉言嫣魂不守舍,不知在想什么,便急切的叫了两声。
言嫣回过神,心中几番犹豫挣扎,在父亲面前扑通一声跪下,低声道:“爹爹,我对不住您,我……我生过一个女儿……”
“什么?”言大人只觉得天旋地转,手里的画像落地,像傻了一样坐到了身后的椅子上。
☆、第071章
?言嫣咬唇,狠狠心低声道:“您被流放之后,李氏开始变卖家里的房子和粗重家什,我眼看着她的样子很不对,便悄悄把弟弟送到白石书院,再三嘱咐山长,只要不是我亲自来接,任是谁也不能把弟弟接走。安顿好弟弟,我本是不想回家,要另找地方落脚的,却被李氏派人找到了,她打了我一顿关到柴房里,还要把我卖到……卖到肮脏的地方去,她好赚一注银钱养老。爹,我那时被她绑得紧紧的,躺在柴房潮湿的地上,心里就想着怎么才能逃出去,若是不能逃,怎么才能死……”
“这毒妇,这应该千刀万剐的毒妇!”言大人气得浑身发抖。
如果李氏现在出现在他面前,他真的会将李氏千刀万剐,凌迟处死,也不能解心头之恨。
言嫣眼圈红了,“我一直没把这些事情告诉您,就是不想让您气坏了自己啊。可事到如今,不说也不行了。到了第二天,李氏把我从柴房里拎出来要交给添香楼老鸨的时候,穰氏派人来了,要将我买下来。爹,若按当时的情形来讲,穰氏算是把我救出了火坑,可我心中却升起许多疑云。她若是对我没有姐妹情谊,救我做甚?她若是对我有些姐妹情谊,为什么直到这时才来救我,而且是要买下我?她完全可以扔下一注银子到李氏面前正大光明的将我带走,而不要我的卖身契。我越想,越觉得穰氏不安好心。”
言大人虽是气冲斗牛,还是凝神听着女儿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唯恐漏掉了什么要紧之处。
爱女在他被流放的那些年里居然生过一个孩子,这件事对他的震撼实在太大了,他必须得知道,他的女儿曾经经历过什么。
言嫣回想起往事,又羞又气,粉面通红,“这穰氏果然没安着什么好心,她把我买到晋江侯府之后并不让我做丫头该做的事,甚至根本没带我回内宅,却把我放到了她丈夫罗简的身边,让我在他书房里服侍笔墨。说是服侍笔墨,可她的态度却很暧昧,我隐约猜到她和罗简夫妻之间很不和睦,她才会特地买了我向罗简示好,我是她重金购回的一件礼物,好像她把我送给罗简,她和罗简便会和好了,她在晋江侯府便能继续立足,继续风风光光的做她的世子夫人……我一直躲着罗简,罗简有什么疯言疯语我也不去理他,一个有妇之夫向我示好,难道我会放在心上么?便是他拉拉扯扯的说什么当年相看的原本是我,想娶的原本是我,却造化弄人改成了穰氏,我也只当他是花言巧语要骗我上当罢了。”
“我一直勤勤谨谨,不敢多走一步路,不敢多说一句话,战战兢兢,度日如年。可即便是这样,我也躲不过那对无耻夫妇的暗算。有一天穰氏亲自到了书房,带了些糕点给我吃,我再三推辞,她也没勉强我,我便暗暗松了口气。谁知她糕点中是没什么的,茶水中却下了药,她走之后我便渐渐没了知觉,等到第二天醒来,我……我看到罗简在我身边……”
言嫣双手掩面,说不下去了。
言大人老泪纵横,“我可怜的嫣儿,被人暗害了啊。嫣儿,为父这一生为人正直,为官清廉,只有到了此时此刻,方后悔了。我为什么要做清官、好官,得罪了权臣,自己被流放边塞也就罢了,却连累了我的女儿,吃这番苦楚!”
言嫣伏在父亲膝上,痛哭不已。
言大人收起眼泪,道:“嫣儿放心,穰氏和罗简这对恶毒夫妇,为父饶不了他们,定会将他们绳之以法,为你报仇雪恨!”
言嫣泪眼迷蒙的抬起头,神色迷惘,“爹,我……我是被下了药的,罗简好像……也是被下了药的……他的眼神不对,很不对……我哭着要寻死,他跪在我面前苦苦央求,说了许多傻话,无非是那些他原本中意的便是我、想要长相厮守的也是我这些,他求我别死,说会把我送到乡下让我隐居,远离晋江侯府这些是是非非。还说让我想想父亲,想想弟弟,想想父亲和弟弟没了我会是多么伤心,让我一定要活着,等到和家人重逢的那一天。我……我大概并不是真的想死,就这么被他说服了,去了乡下隐居……”
“傻孩子,说什么死啊活的。你又没有错,不过是被人暗算了,为什么要死!”言大人厉声斥责。
他虽是厉声斥责,言嫣听在耳中,却觉胸中热流涌过,感动极了。
言大人性情刚正,言嫣以为他会和道学家一样大声疾呼“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没想到他竟是这样的反应。
言嫣垂泪道:“在乡下,我生下一个小小的女婴,便是晋江侯府的二姑娘罗文茵了。穰氏驱车前来,劝我把孩子交给她照管,信誓旦旦说她自己没有孩子,一定会把文茵当作亲生孩子一样疼爱。我不肯,她这个人有什么人品,我怎放心把孩子交给她呢?后来晋江侯府的太夫人也来了,夫人萧氏也来了,都劝我把孩子放到侯府养育。文茵生下来的时候很弱小,我头回生孩子,不会照看她,况且我妾身未明,文茵又是姑娘家,跟着我能有什么前途?我没有奶,文茵饿得直哭,只好眼睁睁的看着太夫人抱走了孩子……”
“傻孩子,怎么能让她们抱走文茵!”言大人急的跺脚。
言嫣泪水流了满脸,“后来爹回京了,言家又好起来了,您还记得您到乡下接我时的情形么?看到我瘦的像个纸片人,爹便和穰家恼了,‘这不是救我女儿,这是害我女儿’,将我接回了言家。穰氏理亏,不敢提孩子的事,我……我又不能给罗简做妾,又不愿让您伤心费神,也不能提孩子的事。爹一直想让我嫁人,可我已经不是姑娘家,若我真要嫁人,不是应该坦诚向夫家说出我生过孩子的事么?这让我如何开口?我一则不愿开口说出这些难堪往事,二则我觉得亏欠文茵这孩子,若她还留在晋江侯府做一个庶出的、无母的姑娘,我这做母亲的又怎能撇下她不管,再去嫁人生子?爹,如果我一直不嫁人,好像我在陪着文茵吃苦一样,我心里还好受一点……”
“傻孩子,傻孩子。”言大人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