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想得到,这个“到时候”,一拖就拖了这么多年。
程识背对着他坐着,看不清神色,只是手上酒没停过。宋子扬敢再给他满上他就敢喝。
结果是宋子扬先喝吐了。挑事的时候奔着要把人家灌傻嚷嚷的,没想到自己先醉得晕头转向,睡死过去之前心服口服还喊了句“牛批”。
任明尧把他背到沙发上躺着,凉水壶灌满放他旁边的茶几上,再给裹张毯子就算安顿完了。
回头看程识,还端端正正地坐在餐桌边,握着筷子挑凉盘里的糖拌小番茄吃。
明明就在哪儿,可怎么夹都夹不到。
“别夹了。”看他筷头跟空气打架,任明尧无奈道,“那是你脑子里的。三维世界里这是个空盘。”
程识忙碌的手部动作停顿下来,似懂非懂地叹了声气,“我还没吃饱呢,好撑啊。”
“……”
“宋子扬呢?醉倒了吗?”
他转头看了一圈,连什么时候拼酒的对手消失了都没注意,居然还颇有些自得,“就知道他喝不过我。”
“我看你也差不多了。”任明尧说,“睡不睡觉?扶你去我房间。”
本来是个机会,既然提到了这里,那么高三最后半年他去了哪,有没有参加高考,为什么不遵守约定,为什么说不想去,都趁此机会一并摊开了解释清楚,免得继续搁在心里发霉。
可看这情形,他连舌头都捋不直说话了,谁还忍心再质问他什么。
“唉,不想睡。宋子扬啊,宋,子,扬。”
程识摇晃脑袋,抑扬顿挫地点名,皮筋打滑从发尾掉下来,头发散到前面来半掩着酡红的脸颊,也没挡住他叨叨,“这人真是的,这么针对我干什么?我又没有招惹他,怎么跟我有仇似的。”
任明尧没接这茬,抬手拨开他的头发替他挂在耳后,露出一张艳丽的脸,“你这些年,酒量跟谁练出来的?”
“没跟谁练过啊。”
他神气地扬了扬下巴,“我这是天生的。”
“知道自己酒量好,才敢跟他拼酒的?”
“那当然了!别看我这样……我很能喝的!谁都别想欺负我。”
他忽地声音低下去,嘟嘟哝哝,“再说了……任明尧的朋友不能喝不起,是不是。”
任明尧本人并不知道自己的朋友里还有这种不成文的群体特征,也压根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不等再问,忽地见他抬起头来,“班长……”
重逢之后,任明尧第一次听见他用这种语气说话,完全放松的,愉悦的,甚至带了点不可言说的羡慕。笑意混着醉意含碎了抿在唇齿间,黏糊滚烫。
“他对你真好。你有这样的朋友……真好。”
就是因为关系铁才敢说胡闹就胡闹的。宋子扬起初客客气气的没想找事,灌他酒纯属临时起意,他也看得出来。
后来是为什么,态度忽然变得针对起来了呢。
程识费力地想着,头痛得厉害。
任明尧说,“他原本也会是你的朋友。”
如果他们都在同一所大学里,早在很多年前就会彼此熟悉。宋子扬心眼实在,是莽撞了些,人却不坏,又天生仗义直言,遇到程识这样性子软和的朋友,只会摆出大哥派头嚷嚷要罩着他,护短护得厉害。
一切本该和现在不一样。
这么多年过去,或许早就不该问,即使问了也无法改变什么,只会惹得两人都不痛快。可任明尧看着他,终究难敌内心的煎熬,不可能不给自己的失望要一个答案,“为什么不想去?”
任明尧说,“你知道我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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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异常灼热的视线黏在身上,程识感觉像被放在炭火上灼烤,难受得要命。
胃里一阵翻涌,他推开任明尧踉跄冲进洗手间,趴在马桶上吐得昏天黑地,冲水声响起的瞬间,好像连同灵魂也被一并冲走了。
他根本算不上能喝。能顽强地扛到现在,不过是心里憋着口气,跟宋子扬属于菜鸡互啄。
“上学……你去了啊。你还是去了。”他失神靠着马桶蹲在地板上,视线从紧跟过来的任明尧身上掠过,转瞬间涣散得毫无焦点,像是根本不信那里还有一个人,低垂了头,双手捂住脸痴痴地笑。
“说过不去的……为什么又去了?班长。为什么……我为什么会活成这样?为什么我,我们是这样了?”
他把呜咽声吞进喉咙,连同满心难言的苦楚都咽下去。想把不足为外人道的辛酸眼泪藏起来,指缝里渗出的泪水却顺着手背往下滴。
任明尧拉了他一下都没拉动。他使劲地往后挣,哪儿都不去,就跟马桶感情好似的。
“地上凉。”任明尧加重语气叫他,“程识,你要说什么就好好说,说不清楚就起来跟我去睡觉。”
他蜷着肩膀抖了抖,听见自己的大名,像被这严厉的语气吓到了。也是觉得自己无理取闹有点过分,于是用力地揉脸想让自己清醒过来,叹着气摇头,“你说得对,我喝多了。是我没活对,班长,都怪我。”
“胡说什么。”
任明尧耐心告罄,弯下腰双手掐住他两肋,用平日里抱程晓君的姿势强硬地把他提起来,从难舍难分的马桶边带走,“跟我去睡觉。”
“……别弄我,想吐。”酒液灼着胃也烧着全身,贴着洗手间里冰凉的瓷砖才舒服。程识脚步虚浮,挣扎后退靠在洗漱台上,皱着眉头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