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上的视频看起来吓人,乌拉拉的人群和整齐的口号,但等贺见真到了基地产业园门口看到的是一群围坐在草坪上嗑瓜子聊天的工人。没有横幅、没有冲突、没有口号,人数甚至都没有网上宣传的那么多——也可能一部分工人在中途离开了——贺见真目测最多一百号人,只有领头的两名男性工人站在队伍前面偶尔冲着空荡荡的园区咆哮两句,并向路人发宣传单。
贺见真让司机提前一个路口停车,自己走过去接了一张传单。工人也不知道他是母公司的总经理,只以为是普通的行政人员。贺见真瞥到他胸口的工牌,名字、工号、供职部门一清二楚,就差没有把身份证直接往胸口放了。
什么品种的傻缺会挂着工牌大咧咧地出来闹罢工?黄锐简直不把他们当人忽悠。
贺见真面上不动声色,路过保安亭进去问情况。今晚值班的是物业的经理——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不可能还只让下头的保安值守,经理必然亲自上阵。他是个脑袋活泛的,上午就接了消息母公司的总经理要来,一看贺见真脱口就称贺总。
“还是您的法子有用,发了水、瓜子还有些零食,把风扇调来了,他们就消停多了,该坐下来聊天的聊天,吃东西的吃东西。”经理赔笑着解释:“其实大部分都是些凑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要么就是贪小便宜的,真的豁出去性命都不要了,哪儿是这种情绪?”
贺见真看看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了:“但他们也没有走的意思?”
“走了一些了。这不是还没到八点半嘛。”
“一定要到八点半?”
“我们基地晚上要是安排了加班,晚班都是到八点半放工,到那时候打卡加班才算有效。提前走不就不划算了嘛?一会儿到了八点半您再看看,一准儿全都散了。这些人精明得很呢,一点亏都不吃的。”
贺见真隔着保安亭的玻璃看看外头草坪上悠闲谈笑的工人,表情松缓些。
进了制造基地,祝力在工会办公室等着,一同的还有制造基地的工会主席。
“你们黄总呢?”贺见真把公文包往桌上“啪”地一拍。
工会主席还算客气:“黄总今晚有重要接待,实在是过不来。他特意交代了,让我和您谈。工人们的情况我比较熟悉,您有什么指示跟我说就是了。”
贺见真破口大骂:“你还熟悉工人的情况?你他妈这个工会主席怎么当的,嗯?外头一百多号工人就坐在门口,坐了他妈的一天,水和吃的还是我叫人去买的,你想办法了吗?你他妈就会坐在办公室里吹空调!”
一连串“他妈的”把工会主席喝得眉毛直跳,脸色一白。她听黄锐说,这位新上任的贺总经理原来只是个行政中心的中层,对子公司的情况根本不熟,好糊弄得很。为保万一,她还旁敲侧击地问祝力,祝力也告诉她,贺见真不是个脾气霸道的人,是愿意讲道理的。所以她今晚虽然留下来等人,其实没把贺见真太放在心上,只以为是个好欺负的。
怎么和说好的不一样呢?不是说性子和软吗?
她一下子紧张起来。到底是母公司的总经理,她还是有畏惧心理,又拿捏不住这位主子的喜恶,急忙朝坐在旁边的祝力递眼神,寻求帮助。
祝力理都没理她,老神在在地揣着袖子:“我就说了吧?这些子公司的干部,管理思路极其混乱、危机意识淡薄,堂堂工会主席放着工人不管,就是管理失职!管理失职!”
工会主席瞠目结舌,两只眼睛恨不得送一对“贱”字给祝力。
“杨主席,”祝力不怕她:“你还没听明白嘛?贺总是在问你解决方法啊。事情现在已经闹成这个样子了,领导只关心解决方案,你的解决方案呢?难道还要领导来给你想吗?”
工会主席也识时务,恭恭敬敬地再开口:“贺总,的确是我工作失职,我应该检讨受罚,我一定想办法稳定工人情绪,确保解散罢工。”
贺见真喝道:“你确保?你拿什么确保?你他妈一天都没放出来一个屁,突然就确保了?”
“工人们又不是真的要……”工会主席被逼急,脱口就出。
贺见真眯了眯眼睛,眼神沉重地压迫过去。
工会主席冷汗直下,心跳快得头晕。
“你想好了再说。”贺见真很冷静:“到底罢工是怎么回事?工人们的诉求是什么?”
这会儿的工会主席已经心惊胆战了:“……是工人们要求八小时工作制……”
“那工会有正视他们的诉求,帮助工人和公司管理层谈吗?”
“目前还没有安排,但是我今天白天一直都和工人们在一起,详细地和工人们聊过的,也跟他们保证过工会一定会帮助他们。他们是有意愿和公司坐下来谈的。”
贺见真刚刚火气还没那么大,看到这位工会主席不免更来气。他本来只是想试探两句,没想到这个杨主席道行浅,扛不住压力漏了马脚。她一直都知道工人是被煽动的,而且她就是那个被黄锐派出去打入工人内部的管理干部。
贺见真恼火的是,一个工会主席,本来应该坚定地维护工人利益,反而助纣为虐。工会在企业里面的权力通常不大,工会主席没实权,翻上天去算个中层,就这么一个只负责搞搞联谊发发电影票的,竟然也成为腐败集团的一份子,出了事就会向上负责,对下毫无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