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听到这儿,只觉心里堵着个口气,怎么也出不来。如果周乐言知道她的感受,会很肯定地告诉她,这是吃糖吃了一半,结果发现糖里还有刀子的正常反应。
如意拧眉问道:“何至于投河?好端端一个人就这么没了?”
周乐言来了精神,解释道:“公主当知人生在世各有所求。求名求利者众多,不足为奇。但有的人生来就是重情之人,话本里殉情的情人还少么?那夫人既然当初能为王县令一句话不入豪门嫁给他,便已能料想到今日也能为对方做不到这承诺离开。她所求不为名利,只为一眼桃花罢了。”
“公主可能要问,王县令难道改不了吗?可当日王县令花了三年把人娶进来,不也没能好好珍惜。焉知往后,夫人再有所求,他不会再来一句:公务繁忙?说到底,二人有缘无分,无法走到最后罢了。”
如意原本还有些怅然若失,但见周乐言三句不离“公务繁忙”,连个词都不带换的。狐疑地抬起头:“你这不会是随口编的故事罢?”
周乐言要被对方气死了,见其半天不开窍,怎么也抓不住重点,义正言辞道:“公主若是不信,只管去查罢了。”虽然她小小的修饰了一番,但故事大致就是这样也没错。想来公主就是随口一问,再闲也不会去查这个吧?
“阿言的意思是,便是再情谊深厚的夫妻,也经不起岁月的消磨和无尽的失望。恕阿言多嘴,公主如今虽已和中书令定下婚事,可公主若如那王县令一般,一门心思扑在公务上,中书令难免会心寒。”
如意:“你的意思是?”
周乐言不问反答,“阿言早就想问公主一句,公主非中书令不要,是心悦中书令,还是因为中书令的相貌过人?”这话有些放肆,但周乐言已然憋了许久。
如意想都不想回道:“那自然是心悦中书令了。”若说一开始,她确实是被对方容貌蛊惑,受其引诱。可不管是扬州之行,还是回金陵之后与崔甫相处,她心就是石头做的,也早该化了。更何况崔甫人格魅力在那,动心是早晚的事。
她这话说得实在肯定,表情不似作假,周乐言就纳闷了,“那怎么瞧着公主对中书令不太亲近?”
如意无语,崔甫的嘴唇有多软这话她不好和周乐言说,可这还不叫亲密那什么叫亲密?她盯着周乐言道:“我对崔郎君还不好吗?他如今官拜中书令,往后宫里也会只有他一人。我是皇太女,难不成非得让我如寻常妇人一般为他洗手作羹汤才叫待他好?更何况崔郎君又不是小娘子,他若当真想看桃花,我自然也是愿意陪他。”
如意这么一说,周乐言也明白了。公主的地位,让她从没有像寻常小娘子一般偷偷幻想过自个儿未来的夫君。而和一个郎君的思维一般,觉得若是宠爱一个人,只需给他富足的生活,高人一等的地位和无尽的权势。
周乐言有些傻眼。这不能说不对,因为自古以来,郎君们就是如此。如今只不过是对象颠倒了一下,公主没有要求崔甫只呆在后宫已是格外恩赐。
不对,不对,不对。周乐言连连摇头。差点儿被对方绕了进去。她忙理清思绪复又开口:“公主,这不一样。公主的意思我明白,可若是只有权势地位,那真心呢?”
没有真心,权势地位不过如过眼云烟。想到崔甫坐在如意身侧时盯着对方流露出的眼神,便知道对方要的可不是这些东西。更何况,这些权势地位凭对方的本事也不需要等多久,自个儿便能得到。
“公主若是对中书令有情,可不仅仅要给这些。”
如意歪了歪头,问道:“那要如何做?”她现在好像有点明白周乐言的意思,圣人自然没什么真心——榜样的力量消失了,她清醒了。
周乐言毫无形象连拍桌子,拍的手都红了,兴奋道:“自然是体贴对方,关心对方,爱护对方,信任对方。更重要的是,尊重对方。”
如意弄不明白周乐言为什么突然兴奋起来,但也没心思理会,她被最后那个“尊重对方”弄得有些心不在焉。
周乐言清了清嗓子,在一旁大讲特讲她的宝贵经验,但她也是个纸上谈兵的,随口就说毫无章法。一会儿说到要将对方视若珍宝,一会儿又说不能管的太紧。事无巨细,也不知道她从哪儿听来的。周乐言喝了四五杯茶,才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
幸好她的发言对象也是个半吊子,如意在一旁听得认真,说到她认同的,还配合地点点头。时不时还发表一些自个儿的见解。秋棠在外头听见屋子里的动静,还当她们二人讨论什么朝堂大事,一脸严肃地守在门口。
等周乐言心满意足地离开东宫,如意独自一人在书房坐了半天。想了许久,她觉得周乐言有一句话说得很对,真心是最重要的。一旦想通这一点之后,她冷眼旁观自个儿往日对崔甫的表现,也觉得自个儿薄情了些。
想到崔甫那日在偏殿拉住她时的欲言又止,她没有同崔甫打过一声招呼便擅自改了婚期,她好像,确实做错了。
圣人那番话确实影响了她,虽然让她接受了崔甫可以立于朝堂,但也无形中将崔甫拉到了一个对立面——她不敢全心全意信任对方。帝王心术刻在她血液里,疑心病更是上位者的通病。她无法单纯地将一颗心捧到对方面前。
与其说她同崔甫这些时日相处友好,不如说是崔甫一味迁就于她。而她呢,迟迟未进入角色,还爱用惯常对待其他人的方式对崔甫。说来,崔甫同她成婚,还不如娶一个寻常人家小娘子,起码旁人嫁了他,定是整颗心扑在他身上。
如意想到这儿就觉得心口闷闷地,连带着手指尖莫名地有些刺痛。她先是派人去同李淳丰递了话,又着人去探崔甫如今在不在宫里。得到“中书令如今正在御书房伴驾”后,便毫不犹豫地站起身,一挥水袖往御书房去。
有些话,现在不说,往后开口就没了意义。
崔甫今日瞧上去,和往日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偶尔颤动的眼睫才泄露了一丝心绪——今日李淳丰入宫了。他一边听着兵部尚书同户部哭穷,一边心不在焉地想小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