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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楚是被母亲的马车送过来的,阳安长公主还特地替阿楚补上了见面礼,投荀氏所好,带了不少典籍与香料,连荀爽都被惊动了,赶忙从书房起了身,去见长公主。

阿楚来得的确匆忙,荀彧没有预料,房间里的香也还熏着。不过这一回,香炉被安置在木榻旁的矮柜上,旁边还放着小剪。

阿楚第二次来,还是不太习惯,手又不自觉地摸上了鼻头。

她看了眼荀彧将伸未伸的手,又看到一边的矮柜,大概猜出这位礼貌的少年想做什么了:

“荀郎君在自己的书房,可以不用顾虑我。”

她的嗅觉不灵,在室内待上一阵子就习惯了,没有特地为她剪香的必要。

不想荀彧错会了她的意,闻言轻轻颔首,把小铜炉抱到书案上,握起剪刀,低头剪起香头来。

荀彧道:“女郎请稍等,一会便好。”

“……”阿楚无言地看了眼他白净的手指,不知怎么地想起自己给袁术的那一巴掌。

袁公路,你看到了吗。

人比人啊。

她组织了一下语言,看着荀彧快剪完了,便直接开口:

“昨日与荀郎君信中也提到了,我归家到现在,听了些雒阳传闻。今日去了袁周阳的司空府,听袁……袁家的人说了些未曾听过的内容,略有了些头绪。

只是,还有一些事情我不明白,所以想请郎君来为我解惑。”

“彧明白了,女郎请讲吧。”

“等一下——阿楚的问题不多,只有三个,但未必都是人们有勇气谈论的话题。即使这样,郎君也愿意回答吗?”

荀彧脸上惯有的谦和不见了,他蹙起眉,眼底唇边却含着点笑,有点无奈的模样:

“女郎既然都引了彧作答,如今又何必问这些问题呢?”

他倒是看得明白。

阿楚露出狡黠的笑容。不过她还是体贴地为荀彧打了个不痛不痒的补丁,意思意思:

“好吧。那我提问时,荀郎君回答我‘是’或者‘否’就好。”

“好,女郎请问吧。”

“第一,汝南傅氏受党锢之祸极重,是因为他家还是当年诛宦失败的外戚,窦氏的余党吗?”

荀彧一怔,没想到她的第一个问题居然与已经消失多年的窦氏相关,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是。”

“第二,我家立场模糊,但这一年有变动的端倪?”

“……彧不在庙堂,不好回答。”

其实阿楚心中已隐约有了答案。

最后,她声音清晰,一字一顿地问出了自己的猜测:

“傅氏想与我家结亲,和窦氏——不,和‘反宦’有关系吗?”

少年谋士纤长的睫毛猛然一颤。

他微微抬头,视线不闪不避地指向了眼前那张稚嫩的女孩的脸。

“或许……有。”他说。

第26章

阿楚迄今为止在政治上表现出的敏锐,多赖于她“后人”的身份。

因为站在千年后看这个世界,才知道宦官、外戚、士族的摩擦;因为站在千年后,才敢给无能人难堪而亲近可信者。

因此,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表现得甚至不如阿楚。在这些人看来,很多情况下,外戚与清流是一体的。

就像窦氏与傅氏。

这点从时人称窦武与刘淑、陈蕃为“东汉三君”就可以看出。

在窦武长女成为窦太后、窦氏跻身为外戚之前,他们与其他士族是相同的立场,因此才能轻易获得傅氏与陈氏等世家的支持。

当年窦武与陈蕃等士族商议翦除宦官,宦官亦有所察。

在窦太后摇摆不定之际,他们先下手为强,通过皇帝刘宏之手,将事件主要参与者尽数诛杀,余下相关人皆受党锢,罢免之后赶回家乡。

后世认为,“党锢之祸”排挤清廉官员,使宦官为祸乡里,可以说是激起民怨的最大原因。

天下士人皆受其害,单单是阿楚知道的,就有荀氏与傅氏两家,更不用提那些她接触不到的家族了。

就说傅公明,当年的辅政大将军窦武与太傅陈蕃意欲拔除宦官,启用天下名士,汝南傅氏亦在此列。

之后事败,在朝为官的傅氏长辈一样下狱问斩,就像大多数世家一样,傅氏一蹶不振。

只是,阿楚没有想到,辛亥政变后这么多年,傅氏居然还不忘此事,哪怕宦官集团早已交替一届,他们还是抓住了高望议亲这件小事,想借此把中立的伏氏也拉下水。

——下手真是快狠准。

当时与荀彧梳理此事背后的关系,他曾随口一提,说傅氏在这件事上的作风相当眼熟,与自己在颍川的某位友人类似。

阿楚还想再问,荀彧又摇头了:傅氏是汝南贵族,和颍川寒士的确有些距离。

阿楚脑中立刻跳出来两个名字。

话又说回来。正如阿楚父母谈话中提及的:今岁四月,天子宦官议定卖官弼爵以饱私囊,伏完身为侍中,极力劝阻不成,反遭宦官反感。

在这样的情况下,伏氏坚持的中立更显得摇摇欲坠——荀爽虽未有大错,却在党锢祸起时准备弃官而逃,伏完相留才辞官居于雒阳;又有伏完反对卖官,痛惜皇帝被拥蔽在后,宦官当然更加不满。

显然,傅公明也看出了这一点。

阿楚已经完全意识到了,傅公明是想借着自己伏氏嫡女的身份,以议婚为契机,推她家入火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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