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度怀疑他这个人是不是特别记仇,当年扔给他十几卷竹简,他要拿这个方法报复回来。
还好荀彧是个良善人。大概是因为少年时跟在大儒荀爽后面学了不少,他传道授业很有一套,每天定时定点去办公室给阿楚答疑解惑,比没事睡大觉的甩手掌柜郭嘉靠谱多了。
而这位“胜似吾师”的监军荀彧,此时正坐在阿楚对面,手里握了卷《谷梁传》,垂着眼慢慢地看。
他一抬眼,发现阿楚一手托腮,眼睛要闭不闭地打瞌睡,便知道她和平时一样,已把桌上那些看完了。
外头太阳也斜了,暖橘的日光从雕文木窗里挤出来,洋洋洒洒落了满屋,把阿楚头顶的发丝都照得泛金。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放下手里的竹简,把她之前随意脱下的绸制襜褕从蔺席上捡起来,抖了抖,披在她略显单薄的肩上。
“……!”
阿楚一感觉有人碰她,立刻睁大了眼,很像在先生眼皮子底下睡着的学生。她试图掩盖自己刚才打瞌睡的事实:
“——嗯?怎么了?”
荀彧看着她左脸下面发红的手指印,勉强忍住了笑,咳了一声:“异人醒了?”
阿楚努力维护自己的尊严,板起脸说:“我没睡。”
荀彧点点头,他既不应和也不反驳,反而让她无话可说了。
阿楚想了想,也从座位上爬起身,慢吞吞地套上荀彧给披的外衣,忽然问:
“长社的信来了吗?”
给长社皇甫嵩的信是三日前寄出去的。
七日前东边传了信来,说波才的十余万黄巾军攻下了朱儁守卫的鄢陵城,已经准备向长社进军了。
皇甫嵩和朱儁虽是朝廷指定的主力军,可带的官兵也不过六七千人。波才军十多万人马——这数量绝对有水分,可是再水也不可能低于三万了。就算雒阳兵每人能抵三个黄巾,那长社撑死了八千人,也打不过三万的黄巾啊。
阿楚倒是有心作弊,然而系统的“增加兵马”,界面始终是灰色的,现在看来只是摆设。她猜测这种逆天功能或许是有些门槛的,就像特意与变速功能区别开的“时间暂停”一样,有她不知道的秘密。
不过现在也还算过得去。阳翟这里已差不多平定下来了,除了高玥典韦之外,还有县尉帮着练兵,一个多月下来,阿楚手下五千多人的军队勉强也能上场了。
当然,也只是勉强能够罢了,毕竟没有真刀实枪地练过,这些天来,他们做的顶多算“服从性训练”。
“刚到。下午刚好有人来报,我没放进来,准备等异人醒来再说。”
阿楚这下也不管睡没睡的问题了,眉头一皱:“怎么不让他进来?”
荀彧安静地看着她,阿楚知道是自己急躁了,立刻熄了火:
“好吧,好吧。不妄动,以守阳翟之己仁为主。
——然而敌我人数太悬殊了,朱公伟已经败退,我实在担心皇甫将军,还有长社……”
她的忧虑并不是无依据的。
实际上,历史上也曾出现过这样的情节:颍川黄巾攻破右中郎将朱儁,紧接着便围攻长社。波才军人多势众,皇甫嵩手下几千将士难以匹敌,只能闭门避战。
直到两月后步入仲夏,黄巾疲乏,在长社城外依草结营,才被皇甫嵩抓住了机会,靠火攻破了困局。
然而,八千的士兵留守在一座城里,两个月所消耗的粮食数目绝对不小,这对于城内的百姓来说实在不是好事。
就算长社此时的粮食还可以支撑官军长期作战,但是在军队离开之后呢?这一年的冬季,又会有多少民夫流离失所呢?
因此,阿楚认为,如果有能力速战速决,就不要为了求稳把战况一拖再拖。
但是荀彧说的也的确没错。
当时皇甫嵩与朱儁商议,决定派她到相对安全的颍川西部,这是阿楚的职责。
有她驻守阳翟,就算官军一败再败,也可以退守此地,再做打算。
如果她率领主力军离开阳翟,这里被余下的黄巾趁虚而入,前方艰难对峙,后方又因此失守,那才是真的没处哭去了。
她想着想着,又走了神,好半晌才接回自己的话:“还有长社百姓,也不知余粮可够。”
她这些天看阳翟的宗卷,对这些数字也已经有了些概念,明白这些靠城吃粮的持久战都是百姓的血汗堆起来的。她年幼的时候去过一趟扬州,至今忘不了自己追人路上看到的那只菜坛子。
荀彧道:“我明白异人的忧虑,然而皇甫将军征战多年,经验比你我都多,如今波才军刚到长社城下不久,两军交锋太少,无论是观望还是驰援,都须看过那边来的信简再打算。”
阿楚点头,荀彧说得没错。现实与史实毕竟有别,若是阳翟黄巾全灭的消息传到波才耳中,惹得军心大乱,时候被皇甫军轻易击溃也未可知呢。
她接过荀彧从怀中取出的信简,胡乱打开,就着窗外的夕阳,一目十行地跳读起来,微微蹙眉,又细细读了第二遍。
她还想再读第三遍,荀彧已开了口:
“情况如何?”
阿楚叹了口气,摇摇头,没有回答。
她说:“我去寻阿玥子满,请文若将奉孝带到议事厅等我。”
情况确实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