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宫之前,大小姐问我,愿不愿意跟她一起私奔,她说,她才不想进宫处处受约束,她要自由自在,要浪迹天涯。我说,私奔好像是指恋人之间干的事。大小姐敲了下我的脑袋,骂我咬文嚼字。然后,我们真的逃了出去。我们一起住破屋,一起啃馒头,一起洗碗赚钱,虽然辛苦,但那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结果没多久大小姐就因为受不了委屈蹲在地上大哭,于是又拉着我灰溜溜地回了府。”
“小桃欢,你说大小姐是不是很可爱?”清逸一遍遍问我。
全世界只有清逸觉得楚妃善良可爱。
妨碍她的人,跟她争宠的人,她看不顺眼的人,无一例外,非死即残。即便是那些毫无威胁的冷宫弃妃,她也要以欺辱对方为乐。
心情好的时候,她会懒洋洋地躺在椅子上,品着茶,嗑着瓜子,如观赏戏剧般,随便抓来某个倒霉奴才,使唤太监嬷嬷们使用各种刑具折磨他,羞辱他。
心情不好的时候,她会亲自动手,如果说那些太监嬷嬷下手还知道轻重,她则毫无顾忌,视人命如草芥。卑贱如蝼蚁的奴才,即便被打残了,玩废了,也要跪下对她感恩戴德。
如诗画般秀丽的面庞下,藏着阴森可怖的,最纯粹的恶。
那个清逸心中善良可爱的大小姐,早已在后宫争斗中死去,剩下的,只有心狠手辣的楚妃娘娘。
我惧她,厌她,却又不得不因为宫女的身份,跟随她,服从她。
幸好,还有清逸能管住她。
楚妃自然没那么容易听劝,但只要清逸一连好几天紧锁眉头,她便会烦躁地开口:“好了好了,本宫又没杀了那些狗奴才,只不过是闲着无聊打发时间而已,够收敛了。”
清逸立刻奉上刚出炉的梨花酥,低笑着:“娘娘想要打发时间的话,奴婢可以陪您下下棋,弹弹琴,跳跳舞。”
清逸做的梨花酥,楚妃最为喜爱。
后来,无论我如何努力,也做不出同样的味道。
楚妃咬了口梨花酥,斜眼瞪着清逸:“谁要跟你跳舞?”
清逸仍在笑:“娘娘还记得吗?以前在府上的时候,我们最喜欢跑去雪地里跳舞,娘娘在白雪中裙摆飞扬的样子,可谓倾国倾城,美到让奴婢忘了寒风天的冷。”
“油嘴滑舌!”楚妃冷哼,“本宫记得你的舞姿,丑得不堪入目。”
明明是在损她,清逸却低下头,笑得更开心了。
楚妃伸出一根食指,嗔怪地点了下清逸的眉间。
我看不懂她们之间的感情。
但我知道,她们之间,一定是有感情的。
尽管楚妃自私,阴狠,毒辣,可清逸总能从她的无数黑暗面中,找出闪闪发光的那一点。即便微小到随时会被风吹散,却是清逸心中的全部温暖。
“放心啦,大小姐已经答应我了,以后再也不会随便折磨下人了。我们家大小姐啊,只是在假装狠毒而已,内心深处其实充满了胆怯和不安,老爷夫人从小就对她严格要求,体罚也是常有的事,所以她才会用那么扭曲的方式去发泄心中苦闷。只要真心对她,大小姐一定也会回以真心的。”清逸柔柔笑着,眼中带着孩童般的憧憬。
梨树下有风吹过。
长发盖住了惨白的脸庞,瘦弱的身躯仿若失去了重量般,一下接着一下,随风晃动。
大红色的裙摆缓缓垂落下来,如同汹涌而出的血。
这深宫之中,哪里会有什么真心呢?
最终剩下的,只有将绳圈套到脖子上的恨与决绝。
谁也想不到,那个眼里心里只有楚妃的清逸,有一天会成为怜妃娘娘。
猝不及防,却又合乎常理。
高高在上的帝王,一时兴起宠幸一个小宫女,再正常不过。
至于宫女是否自愿,是否身不由己,没有人关心。
谁拒绝得了皇上?谁又敢拒绝皇上?
大家只会羡慕或是嫉妒,感叹又一只麻雀要变成凤凰了。
上一刻还在伺候楚妃梳妆的清逸,下一刻便穿戴上华服,走向了与楚妃平起平坐的位置。
雍容的红妆下,是一张没有表情的脸。
她心里在想什么?
想笑,还是想哭?
雀跃,还是绝望?
没有人知道。
楚妃没有给她机会解释。
即便她在楚妃的寝宫前跪了整整一夜,楚妃也没有见她。
因为,无论她给出什么样的解释,楚妃都不可能原谅了。
一向暴戾的楚妃,没有摔东西,也没有打人,就只是独自坐在镜子前,发了很久很久的呆。
在我眼里,楚妃一直是疯子,魔鬼,阎王。
然而那一天,我竟然从她身上看见了脆弱无助。
她努力把后背挺得笔直,却还是抑制不住浑身颤抖。
我守在她身旁,为她轻轻摇着扇子。
半响,楚妃开口:“她是故意的。”
我一愣:“什么?”
楚妃讥讽地勾起唇:“就像当年故意扮可怜引诱本宫把她捡回家一样,如今,她又用同样的办法勾引了皇上。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从未变过。”
我下意识反驳:“清逸姐姐不是那种人!”
话一出口我便后悔了,以楚妃的脾气,一怒之下拔掉我的舌头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