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侍奉皇帝的人,进幸之前自有专人对你祖宗十八代逐一勘察探访。这个身份的正主儿在江南长到十五岁,倘或找个江南的熟人来相见,这事转眼就穿帮了,哪里还有后话!
思及此,她深深向金娘娘呵腰,卑微道:“奴婢出身低贱,本就是个做碎催的宫人,蒙娘娘不弃,才留在身边伺候。奴婢只想如何报效娘娘,从未生过不该有的邪念,也绝无攀附皇上的心,请娘娘明鉴。”
金娘娘见她惶恐,料她是误会了,忙道:“我不是为试探,着实是有这个心思,才和你商议的。你也知道,万岁爷那事上头淡,有时候我都想不明白,到底是后宫这些人勾不起他的兴致,还是龙体……”话没说完,知道不能信口胡言,又换了个说法,“要真是看腻了东西六宫的人,送个新人到跟前,兴许万岁爷就来兴致了。我这不是没辙了么,才想借你固宠,只要你点头,我即刻就安排下去,成不成的咱们试试再说。万一真得了圣眷,对你对我都有好处,总归你我一心,你能攀高枝儿,我也替你高兴。”
可这回娘娘的筹谋不好使,小宫女把头摇得拨浪鼓一样,“求您别难为奴婢,奴婢就想留在永寿宫,伺候您到我出宫的那一天,就算报答了娘娘的知遇之恩了。”
金娘娘丧气地看着她,“你真是个没出息的东西。”
如约讪讪笑了笑,“奴婢愚笨,这事儿使不得。奴婢还是替您往锦衣卫衙门跑一趟,向余指挥打探打探消息吧。娘娘心里有了底,也就不慌张了,娘娘看怎么样?”
金娘娘想了想,倒也不是不行,“你早这么说,我也不动那歪脑筋了。”
如约如蒙大赦,躬身不迭,“奴婢这就过去。”
金娘娘倚着圈椅的扶手点了点头,又上下打量她一番,“身上的衣裳都皱了,换件簇新的,收拾收拾再去见人。”
如约心下暗暗无奈,嘴上应着是,从殿里退了出来。
反正在金娘娘眼里,她就是个能靠脸打江山的人。皇帝面前足以爬龙床,余崖岸那里露一露脸,锦衣卫指挥使就拜倒在她的马面裙下了。
究竟是她对自己的认识不够,还是金娘娘太高看她了?遇上这么个绿豆里榨油的主子,实在是没办法,既然要在永寿宫继续待下去,只好听凭金娘娘胡乱指派。
果真依言回去换了身衣裳,又擦洗了一把脸,这才往南边去。好在如今宫里的规矩不像早前那么严苛了,非两个人不成行。独自一个人,独来独往地,办事也方便些。
仍旧走养心殿夹道,她就是爱从这条路上经过,经过得越多,记性就越好。
不过这条甬道上也容易碰见御前的人,刚走不多久,迎面就遇上了康尔寿。康尔寿站定脚,掖着手问:“姑娘受娘娘差遣,往南边搬救兵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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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约迟疑看了看他,“师父怎么知道?”
康尔寿含蓄地笑了笑,“这紫禁城里能藏住什么秘密?金娘娘前脚刚撂下话,后脚就传进万岁爷耳朵里啦。”
原该是这样的,虽然永寿宫里人看着个个老实本分,但必定有御前的耳报神。如约猜不出来是哪一个,只好含糊地虚应:“主子怎么吩咐,我们做奴婢的就怎么承办,只求没犯万岁爷的忌讳就好。”
“还没犯万岁爷的忌讳呐?”康尔寿道,“金娘娘要拿你孝敬主子,姑娘打死不愿意,万岁爷都知道啦。”
如约腾地红了脸,支吾道:“不是……我就是个伺候人的碎催,我没指望有这么大的造化。”
康尔寿“嘿”了声,“你这姑娘,有点儿意思。别人都是上赶着谋前程,你倒好,宁愿辜负娘娘的一片心意。”
这哪是一片心意,不过是想拿她填窟窿罢了。
如约不想和他掰扯这个,小心翼翼地打探,“皇上知道娘娘打发我去锦衣卫衙门,怪罪了吗?”
康尔寿甚是善解人意,“这有什么好怪罪的,儿女为父母周全,不是应当的吗。总得让金娘娘做点什么,她心里才过得去,万岁爷也不是这么不近人情的主子,她爱想辙,那就由她想辙呗。毕竟锦衣卫的余大人,不是随意拿公事卖人情的人,你走一趟,金娘娘就把心放在肚子里了,对她的身子有益处,省得夜里睡不着觉,老出虚汗。”
如约说是,但隐约也从康的话里听出了轻慢。想来皇帝确实动了除掉金瑶袀的心思,否则御前的太监不敢这么明里暗里,拿金娘娘打趣。
心里有数了,欠身别过康尔寿,她照旧往南去。到了午门前,给守门的锦衣卫递了牌子,说奉命上衙门求见指挥使大人。锦衣卫的人得知是去见上峰的,没有过多盘问,就把她放出去了。
上回来过一回,道儿她认得,过了五军都督府就是锦衣卫官署。
到了衙门口,还得好好定定神,才敢开口让人往里头传话。
眼下这处境就是前有狼后有虎,她不愿意被金娘娘塞上龙床,又何尝愿意和余崖岸多打交道。但到了这个份上只能择其一,还是选择上这狼窝里打探消息吧。
传话的人很快出来了,说余大人正审人,请姑娘稍待片刻,把她领进梢间,奉上了一盏茶。
如约坐在那里,心头一阵阵发紧。靠墙的戟架上摆满了各色兵器,甚至连这里的空气,都是浑浊腥臭的。
他在审人,锦衣卫审人能有什么好事呢,无非刑讯逼供,无所不用其极。她想起自己的家里人,先是成了刀下亡魂,后又被一把火烧尽。这地方让她芒刺在背,她要集中精力才能压下心里的恐惧,让那双手不再瑟瑟发抖。
终于一串脚步声传来,她忙站了起来。
廊子上的余崖岸一面拿巾帕擦着手,一面迈进了门槛。
“什么风,把魏姑娘吹来了?”他语调带着轻快,见她朝自己行礼,抬手道,“不必拘礼,坐。”
如约的心境就如那个被审讯的犯人一样,让她坐,断乎不敢坐,垂首道:“余大人,昨儿金阁老被请进了衙门,我们娘娘放心不下,打发奴婢求见余大人,问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要不要紧。”
余崖岸闻言,顺手把巾帕扔在了一旁的书案上,“金娘娘身在宫里,还挂心外面的事,操劳得太过了。朝廷办事,自有朝廷的考量,后宫的人不该胡乱打听。金娘娘进宫这么久,看来还不明白这个道理。”
如约见他态度傲慢,就知道这事儿好不了,略犹豫了下又俯俯身,“大人,那昨儿的案子,有结果了吗?下回还会再请金阁老问话吗?”
她只顾为主子分忧,平常回避的视线,这回倒是直望向他了。
余崖岸这才露出一点笑意,“究竟是姑娘想知道?还是金娘娘想知道?要是金娘娘想知道,我还是那句话,后宫不该操心外朝的事,恕余某无可奉告。”说着话风一转,又换了个和煦的语调,“但要是姑娘想知道,自是不能上纲上线。寻常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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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t', '')('么,透露几分内情,也是不打紧的。”
第23章
如约一直觉得余崖岸这人阴险又狡诈,他这么说,自己便要留意三分,断乎不能追问下去,免得再欠人情。无奈自己是受命前来,问不着个结果,回去不好向金娘娘交代。
于是只得赔笑脸,倚仗起了莫名的私交,“兹当是奴婢想知道吧,请大人透露一二。”
她既有这个需要,余崖岸自然从善如流,回身往圈椅里一座,没有急着答复她,好整以暇问她,”姑娘就这么站着,让我仰脸和你说话?“
如约没办法,谢了座,在他对面的条凳上坐了下来。
离得很远,像怕他会吃了她似的,姑娘谨慎起来,真是让人心寒。
一向不苟言笑的余指挥,这次变得近人情了,扣着扶手曼声道:“我早前和姑娘说过,留在永寿宫不是长久之计,看来姑娘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金阁老是内阁首辅,内阁又掌管着大邺机要,稍有错漏便万劫不复,古往今来不都是这样吗。说句实在话,文官之间的倾轧,可比我们武将厉害得多,他们整天费尽心机盘算,还不如我们生死一刀来得痛快。再多的话,我就不和姑娘赘述了,回去别和金娘娘交底,就说这桩案子是翰林院联合锦衣卫侦办,锦衣卫也要听翰林院的示下。春闱泄题是大事,传唤几次,问明白情由不可避免,到最后怎么发落,一切都在皇上手心里。娘娘是皇上枕边人,与其来和锦衣卫打听,不如直去问皇上。”
如约说是,“多谢余大人指教,这下奴婢知道怎么和主子回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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