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王原以为她派人往边关是要复此折辱之仇,不想她命在旦夕心心念念还是那皇朝太子,不觉又气又急,“璃儿,如今时分你又何苦为他劳心!凭他天家禁军数万还护不住一个东宫太子!”
瘦影孱弱,急得滴下泪来,“哥哥如何不懂……若是殿下于东境有失,岂非我蔚王族之罪……我亦后悔请他来观礼,我本欲亲迎,奈何……”一阵心焦切切不觉又咳了起来。
越王忙和言劝慰,“你莫忧心。青袖一回,我即刻命她率军去迎。”
“还有一事……”她显然已在拼尽余力叮嘱后事,“此回若伊来访,当将她留住……哥哥该替濯儿提亲于慕容家……成家方可立业。执掌兵权,统领三军……非濯儿不可,我与殿下议过此事,求他赦濯儿除奴籍……他虽未应,你只说是我遗愿,他必顾念……”
越王愈听愈觉凄凉,不由恼道,“休要胡说!哪来的遗愿!我越国帅印非璃儿莫属!你醒了就好,我已派出人马四方去寻慕容苏,你再等等,好璃儿,你再等等,一定要等慕容少主到来……”
蔚离强扯笑意,疲惫之极,“我只是想……再见见伊儿……她去年来贺我生辰……还问我要官做……”说时一丝惨淡笑容,似乎也耗光了所有气力,惟剩闭目喘息。
越王心底明知,只怕已是回光返照之像,她分明是在交代身后事,一心惦念她那位好殿下,一心忧愁青濯之前程,还要记挂她曾冒死自法场上救出的幼女慕容若伊。
似又缓和了些许气力,蔚离微启黯眸,又嘱告道,“哥哥……我梦见父王母后……在帝都霜华宫内,我们一家人……”她停下歇了片刻,泪湿枕巾,又续道,“你切切记得,无论将来至何等境地,或大盛,或大衰……只万万不可再入帝都……我蔚族永世不可入……入帝都……”一时气力又尽,她拉着他的手仍未肯放,缓息多时,再未有气力展眸相望,只低低喃语,“还有一事……哥哥应我……我死之后,不入王陵,不承谥号……葬我在……”一语未尽,再无了声息,便如枯叶落地,归于寂静。
越王早已泣不成声,想当年天子大赦,准蔚王室还国执政,却要留下一名质子于帝都,且非嫡出血脉不可为,父王母后左右权衡再三,为保蔚氏血脉惟有将嫡女蔚璃弃之于帝都霜华宫中,留作质子,才换得自己归国承位。为此她又经三年寒窑冰室之苦,真不知她是如何撑住气力保全性命。当年归国途中,时值寒冬大雪,车马未至都城,母后即含愧病倒途中,继而是父王抱病不起。母后临终尤是痛悔当初之决定,特特嘱告王室宗亲:忧璃儿不得生还,当设衣冠冢于王陵,居母侧。想想又告自己:若汝妹得天佑,万幸归国,当赐副君之尊,共享东越盛荣。而如今,她虽万幸归国,废衣冠墓,列副君位,可不想只短短四年时光,今时却横遭莫顶之灾,竟要另立墓室,如何叫人不痛!如何叫人不恨!
越王愈想愈是悲戚,终至哇地一声扶榻大哭!声动内外,一时厅堂之上更是哭声一片。声传院中,庭外侍卫亦呜咽成河。
《越书·越安宫记事》有载,“太和十六年,璃长公主重疾,拟言:不入王陵。后病愈,王问其故,无可复。上下揣度,是为伤其母遗弃霜华之恨,留质帝都之苦,故不居侧陵。”
而后世人据此记载又有各样猜测,有论议蔚璃长公主岂止是有“终不入王陵”之志,最初之最初,只怕是亦有不返故国之念。更有人言,蔚璃归国实为皇朝凌霄君之棋也,使其助力东越之兴盛,以制衡四境之局势。后人亦不免有各样猜想:若无蔚璃回国治军,选将整兵之助力,只怕东越盛世将缓至,东境繁华亦迟来。而那时节南召强势,西琅不轨,北溟虎视,真不知天家玉氏何以安邦定国平治天下?
只是若不还国,她仍是霜华宫里一介苦囚。亦或,别有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