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问反倒使风篁羞赧无措,忙撑身坐起,又回手拉她同坐,羞笑道,“这不算是我欺了丫头罢?”
蔚璃就案抚琴,为他弹一曲《沧海月明》,此是她六岁便自青门兄长那里习来的曲子,浩劫之后多年未敢入弦,惟在今朝与他同赏。
风篁听得如痴如醉,仿若东临碣石,远观沧海,得一轮明月濯碧波而升,溯流千里,皎皎若仙。他索性仰躺席上,手托脑后,闭目聆听,此身便似逍遥去了。
实则她与他在那个明月夜、宫墙下,曾有过的东极之约,此去一生都未能成行;实则此生须臾,他归国之后既未得逍遥远去,亦未能岁月长久;待轮到乱世苍凉、满目疮痍时,她细数与他为数不多的几段旧事,只悔恨未曾共他多拥片时,未曾共他多多拨弦几曲!
弦音之后,她又命人罢上佳肴美酒,共他谈笑饮醉。
那日午后艳阳温灼,他以为是共她少年锦时,实不知她早已拟定去路苍凉。那日午后,他不知自己是醉于七弦美妙,还是醉于茗茶清冽,亦或是后来真真醉于青芝醇香,亦或只是少年心意醉于那红颜倾世,只是那半日时光,他不知不觉间醉卧瑶光殿内,渐渐归入沉沉梦境。
蔚璃临去时,嘱小宫女为他添枕加被,又命宫廷侍卫戍守四围,特有严旨:明日日出之前不许使人出这瑶光殿!
玖儿料理了颐风园各样琐事,特地赶来相送,神色凄惶,“长公主当真要如此做吗?世子待长公主可是一片赤诚!”她这样说时急得又红了眼圈。
蔚璃此间已无暇与她分辨儿女私情,只爽利问道,“三军帅印可有封好?我去之后,东越兵权,惟青门可掌。待濯儿醒来,你将帅印与信函悉数交他,他自会明白。”
玖儿含泪忿忿,“若是世子醒来又该如何?与他说长公主弃他而去!?倾国舍命报答那凌霄君恩义去了!长姐哪里学来这样铁石心肠!你自拿主意又何苦弃绝好人!”
蔚璃眉眼安若,仍淡意言说,“玖儿,你是我亲妹,知我半生所历,你也看到了——凡与我沾边的联姻都无好果!澄哥哥如是。子青如是。这一回,他险些盲了眼睛!我不可等到世事惨烈至无可挽回时再空叹悔恨!我须放他归去,余他岁月静好。”她说到此处忽又扬眉一笑,慨然道,“或许我蔚璃此世就该是孤家寡人,怎可平白耽搁良人!”
玖儿不觉怔住,这是许多年来她第一次提到“澄哥哥”,是否这些年在她心中始终存此谬论?“长姐!”她拦住她急去的脚步,“世子不是澄哥哥!澄哥哥遭遇也非长姐之错!你哪里得此谬论!”
“那是谁人的错?”蔚璃异常冷静,拂去她抓握的手指,“我此去便是要查个明白!初阳青门府上千人,军中万人,还有比这更惨烈事……倒底是谁人之错……我定要查个清楚!以告东极地下亡魂!”
玖儿更惊,她先前分明只说送太子归回皇境,“长姐是要重返帝都?你明知帝都龙潭虎穴!太子还朝尚无生机可言,你……你又哪里去查当年旧事?事过七载,当年人都已作古,史官秉笔早已给了盖棺之论——青门谋反,天下尽知……”
“我便是要在乱世来临之前推翻这盖棺之论!还青门以万古青白!”蔚璃言说,又疾向外走,“我还要往那边向王兄辞行……我自会保重,玖妹勿忧。记得代我将泠泷琴归还世子……我不想亏欠于人!”
蔚玖望她背影远去,又一回宫阙成空,只是这一回万众翘首,又能否再盼到她平安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