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尴尬了,身为神官,居然去凡人的地界分一杯羹,抢夺他们的修行资源,真是虎落平阳,若传扬出去,往后一张老脸也无处搁了。
未免给人家撞破,大家商榷须臾,保险起见,一致决定低调行事,隐去身形,不必显灵,悄悄潜进去吐纳几柱香,待养足精神再悄悄溜之大吉。来无影去无踪,神不知鬼不觉,此为上上之策。
不过,身子抱恙的是千峦父子俩,我三个无病无痛,要养精蓄锐也是他们父子俩慢慢养,我三个只管四处溜达游览一番,瞧瞧这墨岩山有何稀罕之处,竟如此地人杰地灵。
北斗兔儿两个说的都是些私密之言,我不便旁听,便打发他们两个先下一步,我先在后山替千峦父子俩护法把风,万一这山中潜伏着什么了不得的洪水猛兽,趁他们物我两忘神游天外之际忽施突袭,那可防不胜防,需有人照看。他们俩乐得自在,兴高采烈的去了,徒留我在原处以目光相送。
送他们两个,我又左右巡视一圈,确定周遭并无危机,布了道仙障将他们俩罩着便不予理会,撇下他们两个转身便走。
活泼好动跳脱如我,既然来到这块福地,自然是说什么都要观瞻一番才能罢休。
可眼下难题来了,后山虽寥无人迹,却景致荒芜,只闻空山鸟语,枯枝败叶,目之所及到处都是一派凄凉形容,先前在云端没发觉,只道整片山峦美不胜收,其实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全是障眼表象。
悟到这一层,我深以自己的英明为荣,昂首挺胸高视阔步走向了山前。隔老远便望见那边矗着一片金碧辉煌的高楼宫阙,斗拱飞檐。只是,这些阁楼上到处挂满红纱朱幔,在风中飘来荡去,颇有股喜丧的味道。建筑群上空更有长虹贯日,时不时飞过几道流光溢彩的罚芒,上头有修仙者御剑而飞,那架势倒是有模有样,也像模像样,可那姿势就不行了,歪歪斜斜,看得我揪心无比,就怕他们一不小心一个趔趄从剑上倒栽而下,摔得四分五裂,想当年我……
我没想太久当年,仗着自己隐身术在手,有恃无恐,大摇大摆的踱了过去,欣赏他们这一派琼楼玉宇雕栏玉砌的极美风光。由于他们这地方鳞次栉比威风八面,且威风得过了,在我眼中天上地下已到处都是木头墙壁,欣着赏着便不知不觉踱进了他们的哪间大殿,且殿中鸦雀无声,空无一人,只正中央置了张神台,神台上放着一鼎香炉,炉中青烟袅袅,烟后供了一尊神像。
这不足为奇,虽说修仙之辈已有些飞天遁地的本事,但终究还是凡人,得求真正的神仙庇护保佑。这墨岩山壮阔至此,倒要瞧瞧他们供的是哪路大神。据我所知,一般此种大门大派,旁的神仙可难入法眼,都是供奉九重天众神之首,南荒大帝,当年九重山便是这样。只是供虽供了,却也没得他庇佑,全赖我那好师尊!
腹诽完了,再抬头去觑那神像,左觑又觑,上瞅下瞅,远看近看,看了再看……直看得我两眼发直头昏脑涨,除了看出他是个手持利剑、白衣飘飘,黑发也飘飘的公子哥儿,仍没能看出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与我相熟的神官虽然不多,我见过的也十分有限,可若说听闻过、耳熟能详的,那可不胜枚举。眼下这尊神像雕刻的手艺极佳,模样极佳,造型也极佳……总之没有哪个地方不极佳的,可他满身配饰忒也普通,寻常的剑、寻常的白衣、寻常的扮相……没有一处不寻常的。九重天上神官无数,同他这身形容相似的也有无数,个个半斤八两,实不知更像谁。不过,换言之也可以说……谁也不像,他便是独一无二的他。可这样一来话又说回来了,他即便是他,我也无从得知他究竟是哪路仙僚,我只好将责任一肩全揽,只怪自己少见多怪了。
那神像一张俏脸越看越俏,直叫人油然生起一种他其实是个油头粉面的小白脸的错觉。小白脸右手执剑,倒剑而持,负在身后,左手两指并拢指天,下半身摆了个弓步,看瞧那模样像是一副蓄势待发准备与人动手的形容,只是他一脸亲切的笑,破有些诡异的味道。还有那剑,虽刃锋凌厉,泠泠生光,剑穗上却挂了颗骷髅头绳结。
不过,这不是最诡异的,最诡异的是,他一身皓白素衣飘飘若仙,袖口却绣朱色云纹,胸前却挂了根红绸子,上头系了个大红花球,像极了凡尘俗世里即将迎娶娇妻的新郎官。他背后那堵墙壁上还倒贴着一个极大的囍字,红底金漆,分外喜庆,大约是山门中有人结道成侣,近期准备筹办喜宴。
红白交映,其实大凶大煞之兆,极易招惹邪祟,这副情景原本颇为不详,但此处是洞天福地,没哪个邪祟嫌命长了胆儿肥了敢来这里兴风作浪,不然便是自寻死路,也没什么大不了。婚姻大事也是终身大事,不可马虎,当然是怎样体面怎样好看便怎样操办,眼下这神官的这副尊容便分外养眼。
不过,他虽风采卓然,我却不想欣赏太久。因大家都是男神仙,他风采若卓然得太过分,那么我站在他下头未免相形见绌,委实叫人不太痛快。我将眼光往下挪移几寸,只见炉中的袅袅青烟丝丝缕缕全有条不紊的往他鼻腔中游去,他竟是在吸收香火之力,看来这位神官的本尊而今正勤修苦练。
屋外雕梁画栋,这殿内陈设却简陋得很,除开这尊神像更无旁物,只左近置了一张长案,案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别的再没什么了,同外头那番富丽堂皇的景象简直是天壤之别。我乘兴而来,大失所望,正要缓步出殿,目光不经意扫中一角,瞥见了个稀奇的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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