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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天的跋涉,马车抵达了游龙庄地界。
天气晴朗,微风习习,来往行人不时发出欢声笑语。
游龙庄地界有弟子巡逻,一旦有大片乌云汇聚,他们便立即捏诀将其驱向南方。
贺同生冷眼看着游龙庄弟子的动作,想起这一路从南而来,暴雨冲毁数不清的道路,当即要过去阻止他们,却被陆饮溪拦了下来。
“这里是游龙庄的地盘,你和他们讲道理没有用。”陆饮溪淡淡道。
车夫牵着马去了马厩,两人坐在客栈大堂,点了几样菜,举止低调,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当背后的势力足够强大时,人就会变得不屑于讲道理。你若是冲上去与他们起了争执,反而会让他们对周家记仇。”陆饮溪解释自己拦住他的理由。
“今年各处洪灾泛滥,他们用这种方法会令南部的百姓遭受更严重的损失,我没办法纵容他们做出这等卑鄙行径。”贺同生道。正是他这刚直的性子,做事不考虑后果,得罪了不少人。
“你看那边的人。”陆饮溪指了指从他们进来时就一直坐在靠东边窗户的那桌人,为首的男子左眉缀着一颗显眼的黑痣。
贺同生快速看了眼那桌人的衣着打扮,不屑道:“孤风门。”
“孤风门人数虽少,但行事诡谲,颇有些名气,风评向来不好。他们若是出手袭击游龙庄的弟子,不管有没有正当理由,都足以令人信服。”陆饮溪低声道。
贺同生有些迟疑,举箸迟迟不下筷。
“你放心,并非嫁祸于他们。”陆饮溪看出他的想法,宽慰道。
大堂里的食客多了起来,人声嘈杂,议论不休。
“你看,他们的位子是按方位来排的,主位是南,坐在那个位置的便是孤风门之首南风,接着是西风、北风、东风。你看东风的右手。”陆饮溪缓缓说完,端起微凉的茶水饮下半杯。
东风面对二人坐着,神色忿忿,拿筷子的手细看之下微微颤抖,虎口处红肿可见,这是游龙庄刀法的特点,力道强劲霸道,将对手的刀震掉。
“看来他们已经起过冲突。”贺同生颇为意外地得出结论。
“刀法纯熟,能震掉东风的兵刃,想必和他们起冲突的是游龙庄地位相对较高的弟子。”陆饮溪笃定道。
东风排行最低,座位背对窗户,窗外是大街,时长会有游龙庄弟子路过。每当听到游龙庄弟子路过的动静,他总会回头狠狠盯着。
虽则如此,桌前四人并无人开口。
“听闻南风有个特殊习惯,吃饭时绝不说一个字,也不允许同桌的人说话,今日一见,果真如此。”贺同生感慨道。
陆饮溪笑道:“这确实是个好习惯,来,我们先安心吃饭。”
饭毕,贺同生要去街上,陆饮溪打算回房,临走前,他转身对贺同生低声叮嘱道:“今晚你去东北角的赌坊,就能看到好戏。”
说罢,他缓缓上了二楼。
这间客栈实在算不上精致,家具陈旧,客房临街,燥热又吵闹。
选这样一个地方,无非是这里距离游龙庄最繁华的炼器集市最近。
陆饮溪关上房门,取出马车驶出不久乐恒送来的漆盒。盒中是方若霖在冰窖中画过的上古传送法阵图,以及那对极其珍贵的昆山玉制成的阴阳双鱼。
铺开这张十寸长、七寸宽的图纸,陆饮溪心情竟然有几分孩童般的喜悦,仿若当年刚拜入方若霖门下的时候。
法阵是上古法阵,图纸却并非上古之物,乃是方若霖自行绘制,一笔完成,笔力流畅,没有丝毫停顿,整张图显出一种圆满又飘逸的美感。图纸右侧列有小注,小注结尾盖有方若霖的章。
若是能学会,眨眼间便可前往世上任何一个角落,仙桥城又怎算得上遥远。
傍晚,湖边凉风阵阵,柳树下聚了许多人纳凉,有的在对弈,有的在闲聊。
方若霖沿着湖边散步,纤云遵照主人的命令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
陆饮溪走后他事事顺心,心情自在,脚步也轻快了许多,沿湖商贩密集,他看见新鲜的小玩意就停下来。
湖中传出微弱又低沉的声音,连绵不绝,像是某种动物的叫声。方若霖望向绿绉般的湖面,却不见有何异样,对着身后的纤云问道:“纤云,你听到什么了吗?”
“什么声音?”纤云仰起脸,睁着杏眼,懵懵懂懂。
方若霖站在湖边垂首观察,察觉湖底有一片阴影正缓缓上升,纤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惊呼一声:“这是什么?”
湖底阴影缓缓朝这边移动,纤云连忙躲在方若霖身后,紧张地攥着他的衣袖,低声道:“我去叫主人过来。”
“不用,它没有恶意。”方若霖端详片刻,宽慰道。
湖底乃是一只巨龟,不知沉睡了多少春秋,今日才醒来。仙桥上行人不多,还未有人发现湖里的异象。
“小兄弟,可否给我些酒?”
水面随着湖底巨龟的声音而漾
', ' ')('开圈圈波纹,可周围百姓却全然不觉。
方若霖听到巨龟如此说,怔愣片刻后笑着对纤云道:“纤云,去附近最好的酒楼,要他们送十斗最好的酒过来。”他取出一锭金子放在纤云手中。
纤云朝湖中看了眼,又看了眼方若霖,虽不知他要做什么,可她向来喜欢有趣的事,自然乐意跑这一趟。
方若霖拱手对着湖面说道:“前辈稍等,酒稍后就来。”他见其龟背生毛,想已有千余岁,该称一声前辈。
夕阳蓦地完全落下,灯光霎时显得明亮,可湖面宽阔,灯光有限,湖面大部分仍是漆黑,巨龟藏于湖底,人不能视。
“你听得懂我说话,想必也是神兽。”巨龟苍老的声音传出。
“前辈说的没错。”方若霖如实答道。
水面一阵波动,似乎是巨龟在笑。过了半晌,它又问道:“那你是什么?神囷之蛇?青丘白狐?还是五凤之一?不,近来多雨,你应当是夫诸。”
“都不是。”方若霖摇摇头。
巨龟默然半晌,问道:“莫非是龙?”
方若霖忆起生平遭遇,不禁苦笑,点头称是。
巨龟还未应答,纤云清脆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她身后跟着四五个壮汉,推着两车酒往这里走来。
“公子,你要的酒来了。”纤云一路小跑过来,欢快说道。
方若霖微微颔首,吩咐道:“全部倒入湖中。”
“全部倒进去啊,这可是十斗酒?!”纤云震惊地看着湖中黑影。
“这位前辈乃是海量,十斗酒不足为奇。”方若霖说罢,挥挥手让那几位壮汉抬酒往湖中倒,一时间蔚为奇观。
周围百姓皆往这边瞧,有心思活络的早已依样学样,端着酒壶往湖里倒酒。
湖面震荡不停,巨龟笑道:“我见过许多神兽,还是你们龙族最大方。”
方若霖道:“此话怎讲?”
“你可知此处为何叫倾酒湖,这座桥又为何叫仙桥?数百年前,这里大旱一场,一对龙族夫妻用上界美酒灌满这个几近干涸的湖,彼时那一醉我睡了得有百年,再醒来时这里已从荒村变为繁华城市。”巨龟回忆道。
“如此倒显得我小气了。纤云,再去把附近酒楼的酒都买下来。”方若霖将钱袋递给纤云,索性盘腿坐在湖边,与它聊起来。
“你说的那对龙族夫妻是什么来头?”方若霖对此颇为感兴趣。
巨龟思忖片刻道:“他们是奉命来下界镇守魔界边境,男子名叫程邃,女子名叫梁药,恩爱甚笃。彼时我刚开蒙不久,听闻龙族素来高傲,不屑与下界之人往来,可他二人却比我见过的大多数人更要谦和有礼,眼见此处遭遇天灾,便在此处逗留数月,且以美酒款待我这微末道行的凡俗之物。若得机遇,我真想再会他们一次。”
说罢又问道:“小兄弟,你又是为何来下界?上界总比下界清闲,何必来此自寻烦恼。”
方若霖没有正面回答,含糊其辞道:“过不了多久我就会返回上界。”
晶莹如蜜的酒汩汩倾倒湖中,酒香弥漫数里,风吹得游人面色酡红,亦如喝醉,湖底巨龟似乎也醉了,话渐渐减少,慢慢沉了下去。
程邃和梁药……
方若霖念着这两个陌生的名字慢慢起身,心中泛起莫名酸涩。风不管不顾地吹着,柳枝不情愿地飞舞。
“公子,天色已晚,我们该回去了。”纤云提醒道,纵使她自己的视线仍在附近的摊贩流连,却十分尽职。
“好。”方若霖起身,心中却好像有只巨龟在翻腾,搅起汹涌波澜。
不远处一对年轻夫妻牵着孩子的手闲逛,欢声笑语不息。方若霖出神地看着他们,那个早已沉寂的问题忽又重新回到脑海。
他的父母是谁?
鸟儿有父母,小猫小狗有父母,凡人孩童有父母,龙应该也有吧。
可惜连他师父方齐殷也不知道,这世上又有谁知道呢。
“唉……”他轻叹一声,故作轻松道,“我们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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