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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拾伍
「最近太医局新来了一批姑墨国的药材,当中的确有几味适合加到紫云汤里,可以使药性更为强大……」太医丞犹豫了一阵子,还是劝道:「可是,逢药本就三分毒,而且娘娘的玉体早已元气大伤,请娘娘三思。」
堂堂贵妃娘娘的脉案自是不能根据漱玉的心意随便变动,但他知道裴梦瑶诸事繁忙,大约不会在意这些琐事,当下淡淡地道:「你们尽管试试,我希望你们能够尽快带来好消息。」
既然贵妃娘娘已经亲自下了懿旨,太医令和太医丞自是只能下跪道:「下官谨遵娘娘懿旨。」
静中楼阁深春雨,远处帘栊半夜灯,连日以来湿润迷蒙的空气笼罩着深宫,直到今天难得停了雨,风掀柳带斜,绿水回连宛转桥,罗窗晓色透花明。
珠帘绣户对春风,凤盘宫锦小屏遮,漱玉闲坐在暖阁里绣着梨花,一身藕丝衫子柳花裾,空着沉香慢火薰,金鸭香凝袖,铜荷萤映纱。
正在此时,一个小阍寺进来通报道:「启禀娘娘,岑凝华在殿外求见。」
手里的银针稳稳地穿过素云缎,漱玉头也不抬,蹙眉问道:「我已经免了岑凝华的请安,她可有说起是什麽原委?」
「岑凝华只是说求见娘娘,她的神色似乎不太好。」小阍寺略略迟疑,还是道:「岑凝华好像是哭过了。」
漱玉叹了口气,他放下绣棚子,转头向茶茶道:「准备更衣,在正殿里备下竹帘,宣岑凝华进殿。」
花落莺啼,杨花飞絮,绿荫扶疏满院,漱玉穿过曲殿西厢小苑门,他斜靠在正殿竹帘後的朱地填漆戗金凤纹长榻上,继续在素云缎上绣着梨花的最後一点枝节。
岑凝华在竹帘的另一边行礼请安後,恭敬地道:「嫔妾斗胆求见,恳请娘娘赐教嫔妾一事。」
御炉香散,疏烟淡淡云屏曲,漱玉翠黛随妆浅,裙拖簇石榴,他以银剪俐落地剪断手里的丝线,然後向茶茶点点头,茶茶便道:「岑凝华请说。」
「嫔妾听说娘娘……有抱养嫔妾的孩子的打算。」
禁柳烟中闻晓鸟,却没有舒缓殿里的沉重气氛,漱玉放下针线,轻颦月入眉,久久地看着半下珠帘半上鈎,好像在细数着有多少颗珍珠。
茶茶和其他宫人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不知道过了多久,漱玉才提笔在蚕茧纸上写下几行字,茶茶战战兢兢地宣读道:「娘娘没有这个打算,如果岑凝华有任何疑惑,可以亲自向陛下请教。」
「可是……可是……」岑凝华还是吞吞吐吐。
漱玉看着朱窗外的杨柳低愁缕,他轻轻叹息,又写下一行字,茶茶宣读道:「岑凝华还有什麽想要禀告的?」
岑凝华噗地跪下来,忐忑不安地道:「嫔妾还有一事想向娘娘请教,请娘娘饶恕嫔妾口出狂言之罪。」
漱玉一手捏着银针,指腹感受着针尖的凉意。他大约猜到岑凝华想说什麽,也知道若是不让岑凝华问个清楚,终究难平这群年轻的嫔御的忧虑,唯有向茶茶点头。
「娘娘准了。」
「请问娘娘……将来可会抱养其他嫔御的子嗣?」
茶茶紧皱双眉,漱玉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针尖却已经深深地刺入指腹,一丝刺目的血红沿着雪白的指节流下来,他好像没有感到丝毫痛楚,另一手如常地写了几行字。
「宣娘娘旨意,娘娘从来没有这个打算。」
待岑凝华跪安告退之後,漱玉和茶茶在回到寝殿的路上绕了一点路,权当是听从太医令的医嘱出来散心。
垂杨乱掩红楼半,中庭日淡芭蕉卷,紫燕飞绕池阁,漱玉眉黛蹙山青,敛步拂开云袖,手里轻捻花枝,软香沾素手。他一直若有所思,沉默不语,茶茶也不敢说些什麽。
直到经过一架鲜红的点火樱桃下,漱玉方才漫不经心地问道:「在那些嫔御的眼里,我到底是什麽样的人?」?
茶茶斟酌了一阵子,才回答道:「因为陛下的旨意,诸位嫔御从未见过娘娘的玉容,甚至从未听过娘娘的声音,神秘得无从捉摸,地位却凌驾於她们之上,她们对娘娘……自是有很多想像。」
缃裙罗袜桃花岸,薄衫轻扇杏花楼,漱玉的唇边泛起一丝无可奈何的苦笑。
漱玉知道在那些嫔御的心中,所谓的嫣贵妃必定是三头六臂的妖物,明明是个贱民男妓,却恃着曾经跟陛下当过几天的夫妻,又是有救驾之功,因此强占贵妃娘娘之位,现在却是彻彻底底地失宠,膝下永不可能有所出,因此盘算着要把她们的孩子抢过来。
「这里不是寻常人家,皇嗣乃是天潢贵胄,尊贵无比,由谁抚养,该怎麽抚养,皆以宫规作准,而宫里素有高位嫔御抚养低位嫔御的孩子的规矩,由不得岑凝华说不,除非是圣上格外开恩。」茶茶的语气显然颇为漱玉不平,他劝道:「娘娘要是心里不舒服,大可治岑凝华的不敬之罪。」
虽然漱玉不曾感受过舔犊之情,却也明白那是极为深厚的情感,尤其是作为母亲的天性,更是足以使岑凝华做
', ' ')('出如此冒失的行为。
「罢了,换着我是她们,我也会那麽担心。」
柔柳摇摇,坠轻絮无影,漱玉独倚画栏,幽幽地道:「毕竟是清白人家的女儿,就算在京城里出生成长,只怕连临月巷也不知道是什麽地方,哪里想过男人还能够侍候男人呢。」
蔷薇繁艳满院荫,烂漫开红次第深,花压栏杆春昼长,帐卷芙蓉长不下,垂尽银台蜡灺。
漱玉锦绣堆中卧初起,桃花面上粉犹浅,解鬟临镜立象床,翠袖盘花金捻线,他正准备描花样子时,却收到未央宫的旨意,裴梦瑶将会在廷议後摆驾望舒殿。
裴梦瑶上次摆驾望舒殿已是去年冬天,那夜他亲口向漱玉提起封后和纳嫔御进宫的事。
翠屏开六扇,折枝花绽牡丹红,漱玉难得展颜而笑,笑得眼角也要弯成新月了,他立即把花样子丢在一旁,忙不迭地吩咐小厨房准备午膳,全也是裴梦瑶平日喜欢的菜式,又再三嘱咐茶茶为自己仔细梳妆。
望舒殿历来是贵妃娘娘的寝宫,在整个後宫里,望舒殿的陈设格局只比皇后居住的风华殿稍逊一筹,所以望舒殿里也备有小厨房,专门侍候贵妃娘娘的膳食,不需要特地前往御膳房。
茶茶一边打开黄漆素地剔红双层茶花纹妆奁,一边笑呵呵地道:「奴婢很久没有见到娘娘那麽开心了,陛下当初特地为娘娘起了这个封号,一定是因为陛下也很喜欢娘娘的笑容。」
漱玉正在专心地挑选着琳琅满目的花靥金钿,他听到茶茶的话,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青楼晓日珠帘映,叶底无风池面静,漱玉轻掬剔犀如意云纹镜架里的清水,琼珠碎却圆,然後重整娇姿临宝镜,双鸾开镜秋水光,描画横云宫眉,轻匀衬脸霞,香丝乱,云撒地,玉钗落处无声腻,终於细雀稳簪云髻,花钿黏唾上眉心。他还特地换上那件玉色绣折枝梨花云缎裙,那是昨天尚衣局送回来的。
漱玉在黄花梨木边座嵌鸂鶒木镜屏前看着自己,不时抚摸着缎裙上的绣花,向茶茶问道:「这裙子……怎麽样?那些梨花好像绣得不太好看,陛下会不会不喜欢?还是我再换另一件衣服?」
茶茶喜气洋洋地笑道:「在陛下的眼里,娘娘穿什麽也是最漂亮的。若是陛下知道了那些梨花是娘娘亲手绣成的,他想必会称赞娘娘蕙质兰心呢。」
漱玉还在苦恼要不要换上另一件衣服,再配上不同的妆容时,裴梦瑶的圣驾已经到达殿门了。
高柳含烟覆井亭,碧琉璃瓦欲生烟,风飘锦绣开,金花盆里泼银泥,漱玉软红香里步莲轻,鬓嚲云梳月带痕,步摇珠翠修蛾敛,眼媚双波溜,玉靥红如醉,绶带盘金镂,轻裙透玉罗,他甜笑着向裴梦瑶行了大礼。
「贵妃平身吧。」裴梦瑶远远地站着殿门外,他没有像以往般扶起漱玉,只是问道:「你这衣服……」
茶茶搀扶着漱玉站起来,漱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饰,一双金镂宝琵琶耳环轻轻地摆动着。他的笑容渐渐敛起来,惶惑地道:「请……请陛下赐教。」
裴梦瑶依然没有接近漱玉,跟漱玉保持着相当的距离,他背负双手问道:「为什麽会绣着梨花?」
以前漱玉在欢场里倚门卖笑,自从禁娼令为之松懈後,不少常常光顾漱玉的熟客总算找到妓女,待他们再次见到漱玉时,也是这般疏远的态度。
或许连裴梦瑶也没有察觉自己的改变,毕竟之前他无暇寻欢作乐,身边只有漱玉一人相伴,他自是可以接受漱玉的侍寝,但现在裴梦瑶嫔御成群,皆是妙龄少女,便逐渐出於本能地抵抗这个颠倒阴阳的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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