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拾玖(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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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拾玖

既然贺兰若之已经下了懿旨,漱玉唯有伴凤驾到隔壁的书房里,那里的宫女早已备下文房四宝。?

纸是上佳的美浓纸,龙戏珠纹宝瓶墨锭散发着淡淡麝香,贺兰若之从鹿角笔山抽出一根檀香木雕龙凤管花毫笔,递到漱玉的手里,鼓励道:「给我看看贵妃的字吧。」

此时,漱玉却留意到一个阴刻人字锦地纹六瓣花玉盒放在案头上,玉盒里是一方和田羊脂玉玉玺,玉玺上雕刻着一头活灵活现的螭虎,一侧以篆体刻着「皇后之玺」四字,乃是属於皇后的独一无二的玉玺。

漱玉紧抿唇角,勉强转开眼神,以花毫笔舔了舔松花石墨砚,在美浓纸上写下一首小调。墨水落纸如漆,想必也是上贡的极品。

贺兰若之喝了一口双井白芽,有点惊奇地道:「原来贵妃会写瘦金体?」

漱玉最擅长写的是簪花小楷,但这几年他苦练瘦金体,除了上次抄写《心经》外就没怎麽写簪花小楷了,现在也顺手写了瘦金体。他连忙把花毫笔放回笔山上,略微窘迫地道:「嫔妾……刚刚学会瘦金体不久,让娘娘见笑了。」

贺兰若之偏头看着漱玉,笑吟吟地道:「我记得上次贵妃送了小帝姬一卷亲手抄写的《心经》,用的是簪花小楷,写得极为漂亮。」

漱玉微微一怔,贺兰若之已经手执鎏金象牙柄紫毫笔,在同一张美浓纸上挥笔洒墨,即兴写了一首七言绝句,平仄相对,对仗工整,构思极为精妙,瘦金体更是遒劲有力,一如其人。

绿芜墙绕青苔院,重重翠荷净,列向横塘暖,素馨香逐湿风飞,漱玉静静站在红木博古架前,不着痕迹地抓着翠裙,强逼自己不断地比较着二人的瘦金体,才明白自己不过是沐猴而冠。

像漱玉这样的人,永远学不会瘦金体的洒脱,空有其形而没有其神,只是贻笑大方罢了。

贺兰若之一手扶着後腰,她的身体动了动,宫女立即搀扶她在黄花梨铁莲纹官帽椅坐下来。

虽然漱玉身为贵妃理应随时侍奉凤驾,但他毕竟是男人,自是不会碰贺兰若之的一根手指,所以只是退後几步。

贺兰若之夹起一块单笼金乳酥放到嘴里,问道:「贵妃听说过梅花篆字吗?」

漱玉摇头道:「请娘娘赐教。」

贺兰若之兴缓筌漓地道:「那只是些闺阁把戏而已,就是画出梅花,然後把想要的字融合在梅花里。」

说罢,贺兰若之随手在另一张美浓纸上画出一串栩栩如生的雪里疏梅。

「你别老是站得那麽远,过来看看吧。」贺兰若之向侍立一旁的漱玉招了招手,笑道:「从前在风华殿里总是隔着竹帘,我又不能开口说话,多麽没有意思。」?

漱玉踏着碎步上前,端详着那张美浓纸,才发现每朵梅花里也藏着一个字,加在一起正是苏轼的「愿及南枝谢,早随北雁翩」。

「虽然冬天未至,但这里只有我和嫣贵妃,这些字不会示於外人,也就无妨了。」贺兰若之展开一张桃花纸,说道:「贵妃,你也试试吧。」

漱玉不想跟贺兰若之多作相处,他正要推辞,贺兰若之已经随手拿起案头的桃木雕花戒尺,佯嗔道:「贵妃若是画得不好,我可是会惩罚贵妃的啊。」

眼见贺兰若之相当坚持,漱玉唯有在桃花纸上画着梅花。他刚刚画到一半,却听到贺兰若之顺口问道:「对了,之前我赏赐给贵妃的九九消寒图,贵妃喜欢吗?」

漱玉手里的花毫笔忽地一顿,一滴浓墨滴到桃花纸上,把一整朵小巧的梅花染成漆黑。

翠箔荫荫笼画阁,飞香漠漠帘帷暖,有一刹那漱玉几乎无法呼吸,他很快便收拾心情,浅笑道:「嫔妾谢谢娘娘的赏赐,可惜去年嫔妾收到娘娘的赏赐时,冬天已经过半,嫔妾一定会在今年冬天用上的。」

漱玉生怕贺兰若之又要拉着自己家长里短,所以他在侍候贺兰若之用过午膳後,便请了贺兰若之的懿旨,到荣都里随意逛逛。

幸好贺兰若之在午後极为困倦,才没有闹着跟来。

漱玉贵为贵妃娘娘,身边自是有大批宫人侍候,他特意免去那些宫人的跟随,只带着茶茶一人出门。

话虽如此,但漱玉知道大约有不少金吾卫在暗中保护自己,这是金吾卫的职责所在,他也没有太在意,他的原意只是不想惊动老百姓而已。

漱玉生於京城,从小到大见惯锦鞯玉勒,紫陌青楼,後来鱼跃龙门成为祈妃,再成为嫣贵妃,一直娇养在侯门深宫里,所以他对这陌生的小城更是感到新奇,但他只是到处走走看看,没怎麽买东西。

茶茶不解地道:「夫人要是看上什麽也可以买下来啊,奴婢带了钱囊出来的。」

漱玉却是摇摇头。

那些可爱的小玩意摆满路边的摊档,看起来如此朝气蓬勃,但漱玉不想把它们带回望舒殿里。?

虽然望舒殿非常奢华,可是实在太冷清寂寞了,就像是无底深渊,任何东西丢进去也没有回音,只会一直缓慢地沉落至尽头。那些小玩意倒不如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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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哪个寻常人家里,被小孩子抱在怀中玩乐,逗得他们开怀大笑。

满眼东风飞絮,漱玉形影孤单地站在烟柳长堤上,金钗斜压翠鬟云鬓,一身蜀红衫,双绣蝶,裙缕鹣鹣,看着对面的红楼斜倚连溪曲,楼前溪水凝寒玉,满街垂柳绿荫长。

嘴里残留着刚才买的奶酥雕花玉团的甜腻,漱玉想起裴梦瑶一向喜欢甜食,他一定会很喜欢吃这玉团的。

漱玉多希望跟裴梦瑶一道儿欣赏这美景,挽着他的手臂走遍大街小巷,跟他分享着同一份奶酥雕花玉团,像当初在花灯会上般玩个痛快,然而现在他早已是芸芸嫔御中的一人,彤史上一个无关痛痒的名号,是裴梦瑶恨不得逐之而後快的男宠。

即使贺兰若之还是稚气未脱,但她待人接物落落大方,没什麽架子,性情也是伶俐聪慧,假以时日必会长成称职的皇后,把後宫壶政管理得井然有序,不会像漱玉那般格格不入,驭下无方。

帝后乃是合二姓之好,以继先圣之後,以为天地丶宗庙丶社稷之主,那绝不只是花前月下的男女之情,所谓修身齐家治国,贺兰若之不止是裴梦瑶的皇后,她更是肩负言传身教皇子帝姬的责任,使裴梦瑶毫无後顾之忧地在朝堂上实现雄心壮志。

这是漱玉永远无法做到的,他出身贱籍,以色事人,配不上祭祀太庙;他身为男人,不能为裴梦瑶繁衍後代;他一无所长,不能把壶政料理得妥妥当当,配不上教育高贵的皇子帝姬。

所以,漱玉终其一生也只是个玩物,以前是千百个男人的共同玩物,後来是裴梦瑶一人的玩物,现在则是被抛弃的陈旧玩物。

正在此时,漱玉留意到杨柳杏花交影处,一间店铺前摆满了各式布料,跟他平日所见的布料似乎很不一样。

宝钏缃裙下石阶,漱玉沿着一泓曲水鳞鳞蹙,穿过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手挪裙带绕花行,袅袅娜娜地往那间店铺走去。

茶茶一直站在长堤下等候,他连忙为漱玉撑着油纸伞,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後。?

因为忘了戴着帷帽,漱玉只以金雀扇半掩匀面,露出一双柳横眉黛,梅压宫妆,向店主问道:「请问这是什麽布料?」

「这是从朱罗来的纱丽,夫人的皮肤那麽雪白,最适合这件鲜红的纱丽了。」店主毫不犹豫地称漱玉为夫人,丝毫没有怀疑漱玉是男子。

漱玉记得裴梦瑶说过,朝廷正在大力发展中原和西域各国的贸易,没想到不过是短短数载,连这些普通的店铺里也有了来自遥远的朱罗的衣料。

店主展开纱丽,纱丽宛如舞裙摇曳石榴红,上面洒满金粉,以橘红丝线绣着一种极为陌生的花,绣工相当不错。

「原来这就是纱丽。」漱玉抚摸着那件纱丽,长长指甲上的凤仙花汁还比不上这件纱丽的鲜红,他问道:「这纱丽上绣着什麽花?」

店主回答道:「这种花好像是唤作火焰花,是朱罗独有的花。」

漱玉仔细看着那些绣花,其形状色彩的确跟火焰颇为相似。

不知怎地,漱玉竟然想起当初裴梦瑶的戏言,他明知已经没有机会在裴梦瑶面前穿着纱丽,但他还是向茶茶点头,让茶茶拿出钱囊,向店主买下这件鲜红纱丽。

路程很快便过了大半,一路上溪长柳似帷,山暖花如醭,万树绿杨垂,千般黄鸟语。漱玉知道裴梦瑶要他伴随凤驾,必定是有其用意,但现在贺兰若之却丝毫没有露出端倪。?

豳州四季如春,愈是接近豳州,初夏的暑气也渐渐被春雨取代,每到夜里总要点起香炉,漱玉在马车里也要多披一件狐裘,茶茶亦会随时为漱玉备下红糖姜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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