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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恩私人住宅所在完全与安秋家在相反的方向,进入一片安静的街区之后,安秋从车窗望见了家家户户门前面积不小的草坪。
在一面的房子背后,似乎有一条小河穿过,它被成片的针叶林挡住了,林间偶尔有一两棵落叶乔木勤劳地按季节落叶,才为这里带来一些秋的气息。
这里与其说是卡利布尔市,不如说是市郊紧挨的一座小镇,在不堵车的情况下,光是开车来到这里,他们就已经花费了四十分钟。
安秋此时才明白,维恩所说的不要一个小时原来是单程。
维恩家在街道最尾,房屋整体是带有哥特设计元素的现代化住宅,在三层小楼边有一间像是工具间或者停车棚的屋子,维恩让安秋下车,还不等大门打开,安秋就看见那个屋子的门被从内推开了。
走出来的不是人,而是一只硕大的黑狮。
那狮子四脚着地的时候就有安秋的腰高,它对汽车引擎的嗡嗡声很不耐烦,慢慢走到铁门边之后,它前爪抬起扑了上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门边的安秋。
安秋一时难以动弹,脚步一点点后退,能看出他的手在细微发抖。
“Sara,安静一点。”维恩的声音响起,安秋看见那只黑狮不甘地在铁门上拍了拍,很快坐回地面。
铁门大开,在黑狮的注视中,维恩领着安秋进入了他的庭院。
在延伸向后院的步汀边围有一排矮篱,攀篱而上的是一株茂盛的白色蔷薇花。花茎上的尖刺很难被人碰到,但那探出枝头的白花如此招摇,安秋离得很远,都像闻见了它的香味。
院落陈设简单雅致,与维恩的气质相得益彰,在打量过门廊前的一对鹿角后,安秋迈步进入室内,他先看见了灰白色的、宛如布满噪点的相片一般的粗制墙面,瞧着令人眼花。
维恩视若无睹,引着安秋一路来到比邻后院的会客厅。这里的落地玻璃门敞开着,黑狮早他们一步来到这里,安静地趴在沙发边。
“他是Sarastro,你可以叫他Sara。”维恩说着走向小吧台,拿出两支高脚杯,“待会还要开车,我们喝点果汁如何?”
安秋小心翼翼地走向黑狮,这只狮子的毛发柔顺水亮,在光下就像一张上好的挂毯。它没有向安秋表露出任何恶意,而是对着安秋闻了很久。
它忽然往前探头,用吻部贴在了安秋腰上。
安秋难以克制本能的恐惧,即便黑狮看起来很温驯。他紧张不已,汗都流下了额角,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维恩正在此时来到安秋身后。他隔着衣料牵起安秋的手腕,把安秋引向黑狮:“摸一摸它,它想和你交朋友。”
体温从与皮肤相贴的布料上传来,维恩与他的接触总是恰到好处,不过分亲昵,又不显得疏远。他应当是一位熟于交际的老牌绅士,除了每位绅士必备的怀表之外,维恩几乎具备一切素质。
他用翡翠一般的绿眸注视着安秋,安秋无法把他与沃尔什口中的“恶魔”联系起来。
不过沃尔什只是一个觊觎他Owen的混蛋,在他口中海族也是恶魔。帕尔是恶魔吗?安秋此时给出的答案是否定的。
他于是在心中下了定义,他不必理会沃尔什的牢骚,就像帕尔一样,这位维恩先生是一位能够交往的人。
若非他是MSPO的组长,安秋也许乐于和他交朋友。
“我未来的服务对象就是它吗?”安秋问。他把手伸向Sarastro,黑狮伸出舌头,在他掌心中轻轻舔了两下,舌头上的倒刺让这两下像是刷子在刷,安秋有些痒,更多的还是一种带有畏惧的新奇感。
他摸了摸黑狮的鼻尖和脑袋,又从它的耳朵一路抚摸到茂密的鬃毛,Sara十分配合,甚至把它的脸颊贴进安秋掌中,寻求他更多的抚摸。
它就像一只体型过大的猫咪,会向人撒娇,也会高傲地昂起它的头颅。
安秋忽然没那么怕它了。
“它是一个很不错的小伙子。”维恩点了点头,“当然也会是一个好模特。”
维恩把装在高脚杯里的果汁递给他,安秋对这个组合感到有些新奇。他尝了一口杯中的金黄色液体,应该是百香果汁,但它不酸不甜,而是有一种淡淡的苦味。
一旁的维恩与他碰了碰杯,一饮而尽。
关于海族的档案都存放在了顶层的阁楼中,安秋跟着维恩的步伐拾级而上,在顶层露台的木门对面,维恩打开了一扇较小些的黑门。
这里完全避光,自然也不太透风,门外漏进来的光不足以照明,维恩打开了白炽灯,阁楼里的三面柜子立即显露了出来。
安秋没有闻到灰味,这里更多的是一股属于印刷品的油墨味,并不令人反感。维恩从架子上取出标着日期标签的文件夹,首先印入眼帘的是许多张很有年头的老照片。
“目前界内对海兽初次事件的共识是吉卜特。我和团队这些年调查了沿海一带的失踪人口和因不明绝症死亡的人口,发现白海沿岸的发生率明显高于其他海
', ' ')('域。”维恩平静地说,“白海还有一个古称,你也许知道。”
“亚兰。”安秋接道。
“后来与海兽的接触中,我不止一次听说这个地名,我推测海兽的故乡就在白海。”
安秋点点头,提问道:“他们都是死于异化吗?”
“不,”维恩意味深长地望着他,“很大一部分是内脏损伤,尤其是肠道或子宫内壁破裂导致的感染和腹水淤积。”
他不再说话,把思考的空间完全留给安秋。安秋很明白维恩的意思,他是在说,自己体内的Owen会置人于死地。
但安秋不信,那么乖的Owen,不可能伤害他。
接下来维恩又给他介绍了一些关于海族的知识,安秋发现人类对于海族的了解并不比他多多少,无外乎是海族的异能与触手,还有关于Owen的推测。
由于从未抓到过活体标本,关于海族的项目推进一项十分艰难,若非如此,身怀Owen的安秋也不会受到MSPO如此程度的重视。
安秋此时宁愿没有过这些重视,这表示他需要在接下来的生活中十分小心。
返程之前,Sara最后与安秋接触了一下。它表现得很亲昵,似乎很喜欢安秋,维恩在一旁乐见其成。
在送安秋返回巴芙洛特之后,维恩立即返回了MSPO总部,开启了包括对安秋近一年来行踪调查在内的一系列机密项目。在一切布制的最后,他给卡利布尔市警局打了一通电话。
“我是维恩,我需要特别提审MO1906号嫌疑人乔迪。”
“越快越好。”
***
卡利布尔市金融中心大楼楼顶,璀璨的金色夜灯像一盏硕大的人造月亮,安立在这座州级最高建筑的顶端。在六百多米的玻璃幕墙上,一个人单腿弯架着胳膊,另一边悬于墙外,静静瞧着这座城市喧闹的夜色。
他酒红色的眼里闪过夜风与远方车流的灯色,世间的喧嚣皆在此处归于平静,帕尔耳中唯有来自夜空、来自万米之外更遥远的声音。
风也有许多声音,和缓的、狂暴的,就像时晴时雨的海、涌动的洋流和海潮、或者来自幽深海底的鲸歌。也许对人类来说,空气就像更轻盈的海水。
在这更轻盈的海水里,帕尔越来越不明白他的所思所想,他不明白他想要什么,也不明白他该做什么。
鲨鱼能闻见数公里外的血腥气,由神授诞生的帕尔比之只强不弱。事到如今,他嘴里还残留着安秋的血,它们由紫偏向了蓝,味道咸涩发苦,就像满饮一口海底淤泥和火山熔岩。
他从来都是肆无忌惮的,不计后果,不留余地,这是他第一次畏惧什么。
他害怕见到安秋,即便如今的安秋爱他。
仔细说来,帕尔或许是成年男子之中最纯真的,他对人类的情感全然陌生,从未在意或渴求什么,他不明白爱,只懂得占有欲、嫉妒和求而不得的恨。
那种柔软的、细腻的情感与他太不相称,就像磨去了他尖利的牙。
他宁可闲坐在这里,注视着夜幕与灯纱之下掩饰的丑恶,他也不敢去看一看安秋。
满身褴褛的流浪汉倒死在陋巷里,夜猫、蝙蝠一拥而上,血比满地的油污脏水更加腥臭,女人掉了根的劣质高跟鞋被遗落在大街上,灯火通明的高级公寓中,头发花白的老头在与少年偷情。
有人坠下高楼,有人跳进穿过卡利布尔的巴芙洛特河,尖刀捅穿家暴男人的心脏,顽皮的孩子被狂暴的比特犬咬穿喉咙。人血的味道都是那么腥臭,此刻他思念海风,思念冰原不冻港里终年活跃的沙丁鱼群,光辉之海上多是海冰微微的咸味,血也来自海豹、或是一些冷血鱼种。
帕尔在这里几乎坐了一夜,天边翻白时,他知道是西半球的曙光来临了。拜蒙犹如黑夜的尾韵一般出现在他身后,在一个躬身绅士礼后,他摊开掌心,露出一截枯死的触手。
“殿下,他们已经察觉我们的行动了。”
在多日之前,帕尔为了报复与安秋一夜露水的乔迪,利用拜蒙控制了他的身体,让这位不谙世事的学生亲手杀了一个人。
触手已然枯死,如今这位傀儡已经摆脱控制了。
“杀了他。”帕尔目光犹如淬毒的利刃,这股偏执的占有欲冲散了他的犹豫。温情是人类的特权,他不必犹豫和顾虑。
他只要他的圣眷,只要异变后的安秋。
他实在不必仁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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