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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利布尔市警局从昨夜一直忙到了第二天清晨。嫌疑人缉拿、凶案现场侦查以及媒体消息封锁都废了一番功夫,时间还不到早上八点,警局里却已是人员齐备,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凝重的表情。
维恩组长到达的时候是8点03,各个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声响个没完,他踩着这样喧闹的声音一路来到三楼防弹门后的特别审讯室,有四个全副武装的配枪警员站在单向玻璃外,望着里面的一个女警员,还有那个瑟瑟发抖的、抱着自己膝盖的人。
他像一杯融化中的冰淇淋,蔫头耷脑,黑色眼罩和垂落的发丝之后,维恩认出了那半张脸,确定是安秋无疑。
“不行,他完全不与人交流,也没有要入睡的迹象。”女警员把笔拍在桌子上,“再这么下去他会精神崩溃的。”
“我看他已经崩溃了。”警长派克显得很无奈,“毕竟现场只有他,亲眼目睹了一场诡异的死亡。”
审讯室内一片安静,他们都是看过现场的人,一直到现在,法医都没能把现场的组织收集完。在这个案件中,受害者拼不出任何一个完整的器官。
这样的情形多发生在恐怖事件之中,卡利布尔市的案件卷宗中,从来没有记录过这样的事。
即便是人肉炸弹的自杀式袭击,留下的也多是肉块,而非这样的……
肉泥。
有人回想起来,脸色又白了几分,他们看着窗内的女警员试探无果,收起纸笔离开。座位上的那个人随着女警员转头,被黑眼罩遮住的眼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直勾勾地盯着单向玻璃这边。
好几个人似乎与他对上了视线,一下转过身。
“我来吧。”维恩戴上一副白手套,从他随身携带的箱子中取出一支没开封的针剂。
其他人没有异议,为他让开一条路。维恩与出来的女警员擦肩而过,这位留着栗色波浪卷发的心理专家瞟了一眼维恩,说:“维恩先生,我提醒您一下,您无权杀死他。”
维恩停下脚步,回头朝她笑了笑,说:“放心,我不会那么做。”
他来到安秋对面的座位上,拆开针剂,把针水举在安秋面前。
“安,摘下眼罩。”
听见熟悉的声音,安秋有了些反应,他被手铐箍住的手发出一些声音,却没有动作。
“我想给你打一针镇静剂,你得睁开眼睛看看。”维恩用一种哄孩子的语气说,“还是你害怕打针?”
安秋终于有了动作,他慢慢抬起双臂,困难地将眼罩顶高一些。维恩看见他的双眼,眼底布满血丝,有些肿,他既哭过,又一夜未睡。
维恩把针筒拿近,上面用很不明显的笔写了一行小字。
「不要认罪,我带你走。」
了解内情的维恩深知这是海兽的罪行,但市政和司法程序的优先级要高于MSPO。如若安秋在转移权批下来之前认罪,联邦法庭很快就会开庭,那时即便是维恩,把人捞出来也要费些功夫。
这些警员不会严刑逼供,但难保精神崩溃的安秋一心寻死。对这样的恐怖事件元凶来说,死刑是存在的,而且来得很快。
针筒很快移开,在安秋与窗外几位警员的注视下,透明液体一点点推入安秋体内。安秋没有立即出现什么变化,他一直低着头,像在检讨自己做错的事。
维恩试着和他闲聊,他说起了Sarastro,说起了今天举办的巴芙洛特的彩跑节,安秋对这些毫无反应,就像没听见。
他也不与人对视,而是一直低着头。
维恩终于也放弃了,他收起自己的东西,帮安秋戴上眼罩,轻轻抚摸着他的发顶,像一个长辈那样:“睡一会吧,安。明天会很快到来的。”
一位警员送维恩离开,在经过大厅的时候,他们看见一个形容憔悴的金发男子,他似乎也一夜未睡,看见这位警员,他一下扑了过来,用一种颤抖的声音说:“长官,请您相信我,安秋他不可能杀人的!长官!”
警员不理会他,倒是维恩停下了脚步,回头望着他:“你是路易斯?”
路易斯怔住,他并不认识这个人。
维恩没有自我介绍,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说:“你回去吧,我会处理这件事。”
“请您相信我,安秋绝对不会杀人。”路易斯重复。
维恩点了点头:“嗯,我相信。”
***
安秋在警局里呆了三天,这三天他不吃不喝,一直靠注射葡萄糖度日。他也不与任何人交流,目光空洞,静默不语。
第四天一早,维恩带着转移调令来,独自一人接走了安秋,在车上他把安秋的手铐解开,又为他系上了安全带。
“我们现在是去我家,你先暂时在那里疗养,学校方面路易斯帮你请好了假。”维恩说,他今天穿着一件柔软的羊绒薄毛衣,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和蔼了许多。
也许他是希望安秋感觉好一点,安秋瞧了瞧他,虚弱地说出一声“谢谢”。
再没有其他。
', ' ')('回到郊区的庭院里,Sarastro还在草坪上打盹,听见车声它跑了过来,却是仔细嗅了嗅安秋身上的味道。
紧接着,它低吼了一声。
“有海兽接近过你,而且你的异变程度加深了。”维恩解释道,“不过不用担心,Sara身边没有海兽能靠近,它会全天候陪着你。”
“我……”安秋张口无声,他又轻咳了咳,才说,“我没有杀乔迪。”
维恩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
“但他因我而死,是我害死了他。”安秋说着,声音沙哑,两行眼泪就那么滚落下来。
安秋从不知自己如此脆弱。
“安,你是自愿听命于海兽吗?”维恩问他。
安秋摇了摇头。
“既然不是你的所思所想,你为什么要为不是你做的事内疚呢?”维恩打开门,Sara立即钻了出来,贴在安秋身边。
这句话无法说服安秋,但他没有再说什么,静静地跟在维恩身后。
维恩在一楼给安秋安排了一个房间,这里靠近厨房,房间的书架上摆着几本书,是安秋爱看的。
书页很新,似乎从没被翻开过,而且纤尘不染。
Sara跟着他进了房间,趴在窗边的绒地毯上。它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尾巴左右乱甩,似乎很烦躁。
安秋走上去,轻轻抚摸它的鬃毛,Sara立即安静下来,闭上了眼睛。
晚餐依旧是维恩准备的,不算丰盛,意面、沙拉和土豆泥、还有一点奶油浓汤。桌上没有一点成块的肉,Sara在外面吃饭,没让安秋看见生肉。
维恩是一个体贴细致的人。
入夜下起了小雨,窗外传来雨打枝叶的声音,白蔷薇悬在雨丝里,摇摇欲坠。
这里的夜格外安静,窗外看不见人造灯光,阴云遮住了天上的群星,世界因此尤为晦暗。
安秋久久难以入眠,他躺在熏香过后有些薰衣草味的被子里,柔软的枕头几乎让他整个脑袋陷了进去。安秋感觉无所支撑,辗转许久,才艰难地陷入一段浅眠。
梦里也是雨,只不过是滂沱大雨,连路灯的光在这样的雨里都显得模糊不清。安秋在路上走,他的脚步很沉重,没有打伞,任由雨滴砸在他身上。
他没有停在哪里躲雨,而是在街道上漫无目的似的走着。跑过或者拿伞走过的人向他投来奇怪的目光,有一个女人经过他身边时惊叫着躲开了,安秋这才发现,他手里拿着一把刀。
一把闪着寒芒的、光洁的刀。
他更像是在街道上选择目标,没有人敢与他对视,警车的笛声从很远的街道传来,在雨中似有若无。
安秋感觉到一种疼,难以形容它的成因,表现得也很隐秘,那滋味就像是肚子里塞了太多东西,而把皮肤过大地撑开。
但他的腹部很正常,内脏没有任何怪异感觉。
有什么在他耳边默言,告诉他每一个经过者的身份。
“可怜的负债者,他要打三份工还信用卡。”
“喔,她的手我很喜欢,一位打字员。”
“霸凌同学的小鬼,该死,他居然朝同学脸上吐痰。”
“不过他身边的小胖子更坏一点,他把毛毛虫丢进女孩的水杯里。”
“幸福的三口之家,真漂亮的女人,她的腹中还有一个小生命。”
“就她吧,怎么样?”
安秋没有回答,但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就像拜蒙掌控他身体时那样,他看见自己的手颤抖着握起刀,慢慢走到那红裙女子的身后。
大雨掩盖了一切脚步声,在伞的另一边,西服男人一手抱着小女孩,一手稳稳地举着伞。
他的刀尖在一点点逼近、逼近,不断有雨水从眼前滑落。
他,看见,他杀了一个人。
那把刀在安秋拼命控制之下,转向了伞的左边,刀从男人的腰部扎中,金属部分完全没入,血一时都没有流出来。
女人发出尖叫,小女孩开始大哭,远处的警笛声逼近,数盏刺眼的白灯照在他眼前。女人崩溃地大哭着,抓住他的肩膀,安秋从她眼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一个白色头发的,瘦高的男生。
乔迪。
安秋惊醒,窗外的雨还在下,那朵蔷薇花已经垂下了头,随时将要垂落。
雨夜凄寒,他却感受到一股温柔的暖意,来自他身后。一双手环在他腰上,或者说,是把他紧紧抱在怀里。
那是熟睡的维恩,他紧紧抓住了安秋的手。
安秋摊开手掌,掌心的皮肤很疼,在被维恩握住的地方,有一片白色的纱布不知何时被缠了上去,上面漫出丝丝血色。
在陷入噩梦时,安秋抓破了自己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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