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昌平帝的步辇见不到影子,刘糊方爬起来,朝扶他起来的小太监就是一脚,“你个兔崽子,没丁点眼色,还不快滚去玉华宫传话。”
刘糊呸了一声,今儿太晦气了。不,是从走近凤栖宫就倒了大霉。本想给玉华宫卖个好,谁让凤栖宫如今是没人了。不料竟让太子发现青玉盏被盗一事,其实,之前他早知青玉盏被人偷偷摸摸送到了玉华宫,他以为凭玉华宫的受宠程度,此不过小事儿,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不知道。然今儿昌平帝的样子,可不像是对先皇后忘情绝义的样子。好在他见事不妙,并没有替玉华宫遮掩,要不现下估计他是一具死尸了。刘糊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得找个法子消了昌平帝对他的疑心才是。
那边太子恭送昌平帝后,吩咐人去德妃要些老实本分的宫人来凤栖宫当差,之前的宫人全给撵了。
然后太子又吩咐人守着正殿门口,他独自在殿内悼念母后。待殿内只剩他一人时,他站在画前仔细看着这个金指套,猜着母后的用意。
六六在床下躺得累坏了,两只小肥手贴着身子,脸也贴在地上,偶尔抬抬脖子,看看殿内的昌平帝和太子。至到昌平帝出了门,她才反应过来,她还躲在床下呢,没人记得她?正想出去时,殿内一时人来人往,听着太子的吩咐做事。
好一会,只剩太子一人在殿,正是出去的好机会,六六扭动着小身子爬了出去。听到动静,太子转头看来,见是六六,吃惊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本来就在这里呀。”六六翻了翻眼仁。
太子沉了脸,“你刚才都听到什么了?”
“什么都听到了呀,你们声音那么大,我又不是聋子。”六六摊手道。
太子愕然,不是应该回什么都没有听到吗。
六六不停地跳着在太子眼前挥着两只小胖手,见太子眼珠子转向她。六六道:“太子殿下,我得家去了,我爹还在宫门口等我呢。”
“嗯?你家大人没有告诉你,不能听墙角的吗?”太子仍黑着脸道。
“我没有听墙角呀,我是听地上呢,看你们的脚呢。”六六一副你冤枉的样子。
太子扶额,凶巴巴地道:“刚才在这里听到的话,看到的事都不能说出去,知道不?要不小命不保。”
六六踮着脚尖,伸出小手拍拍太子的胳膊,“太子殿下,在爹爹面前哭是应该的,不要怕羞哟。”
太子脸倏地红了,神色有些赫然。
六六见了,嘻嘻笑道,“太子殿下,我走了。”
六六走了几步,又回转来行了宫礼,恭恭敬敬道:“臣女告退。”
这一会,太子已神色如常,挥手道:“去吧,让小风子送你。”
不想六六快走到门口,又几步蹿回到太子身边。此刻太子正站在画前,听到声响,回头一看,见又是六六,道:“还有什么事?”
太子说完又回头盯着画看,六六仰着小脖子道:“太子殿下,你坐下,我要有话要悄悄地跟你说。”
“我听得见,你说吧。”太子眼睛盯着画,随意应付着六六。
六六急得直跺脚,见太子不肯动。她只得也跟着往画上瞧,一眼瞧中金色的手指套,小手指着金指套道:“好奇怪呢,这女子竟然喜欢戴一个手指套。”
太子终于回头看着六六,问:“怎么你一眼就看见金指套了?”
六六嘿嘿几声,“因为我喜欢金子呀。”
太子不禁笑道:“小财迷。”
“嗯嗯,我是小财迷呢,我可是财神爷生旦那日出生的哟,我祖母说我是财神手中的金元宝转世,天生带着金元宝。”六六点着小脑袋。
太子莞尔,“你有甚事要跟我说?”
“看。”六六指着墙角的广口大肚瓶。
太子顺着视线看过去,忽地脸露喜悦,金指套指的方向正是此广口大肚瓶。太子急走几步,围着广口大肚瓶四下查看,又拿出里面的画卷一一打开查看。
六六见了,忙止住,“太子殿下,错了,错了。不是那些东西,你看我的。”六六边说边半蹲着小身子,双手抱着大肚瓶一扭。
咔擦一声,一堵墙缓缓地移动开来。太子惊喜交加,这应该是母后留给他的东西。
六六先蹦了进去朝太子招手,“快进来呀,还有呢。”
待太子进了密室,六六又同样的扭动密室中大肚瓶,密室内的另一堵墙开了,六六带着太子沿着之前的路走过了一趟。回到密室中,六六道:“太子殿下,这就是我发现的,都告诉你了,我得回家了。”
“你怎么发现的?”这话太子一直想问,只是看六六忙碌地打开不同的密室门,方到现下问出。
六六连哼了几声,把先前的经过告诉了太子。六六叉着小肥腰道:“那个淑妃肯定不是好人,肯定是她叫人来作弄我的。”
太子摸着六六的头道:“在外面可不是能这样说话。你回吧,这密室的事不能告诉别人。”
“放心,我知道这是秘密,只有我们两人知道的秘密。来我们拉勾,不许反悔。”六六伸出小指头。
太子笑着伸出小指头和六六勾了勾。
“嗯,定了,我们谁都不会说出去。”六六勾着太子的小指头道。
两人出了密室,太子唤来小风子送六六出宫去,又另令宫人守在殿外,不得让人入内打扰他。
太子闪入密室,略擦了擦榻上和案上的灰。坐在榻上,拿起放在榻头上的一个紫檀木做的匣子,匣子没有上锁,轻轻打开匣子,里面是一封信,信封上写着几个字:吾儿亲启。
太子颤抖着双手打开信。
“吾儿如念,倘你看到此信时,娘已不在人世了。然吾儿不必伤怀,人故有一死,或许对别人来说死是一件可怕的事,然而对娘来说,也许娘已回到娘原来的世界。娘是一个有来历的人,来自千年之后,那里男女平等,没有饥荒,没有贫困。那里人能坐飞机上天,能乘潜艇下海……总之,那是一个与这里不同的世界。娘初来时,深感不便,然幸运的是,娘是带着前世的记忆从你外婆肚子里出来,有时候让娘学习成长,慢慢地娘习惯这里的一切,这里的男女有别,这里的规矩。可娘仍感觉到于此处的格格不入,好似苍茫大地只有一个孤独的我。
你外祖一家虽生性驽钝无甚才干,然并不因这世间对女子的轻视而忽略我,反而对娘备加呵护,让娘在父母兄姐的温暖中舒服的过了十余年。可因你外祖和舅舅们的鲁笨老实,虽守着个爵位,日子过得甚是不如意。且你外祖是最后一任伯爵,你姨母也只能嫁给一个多年未能中进士的举人,就这个举人竟然敢对娘的家人大声喝斥,对你姨母也是喝来呼去的。更可悲的是你二舅在你二舅母娘家抬不起头来,只因二舅母娘家是个有实权的小官。如斯种种不一一赘述。
娘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娘不怕苦,不怕穷。但不能看着你外祖额头的皱纹又多几条,不能看着你外祖母的鬓角又添了几许白发。于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娘决定嫁给你的父皇,辅佐他登上皇位,给你们外祖家谋个世袭爵位。
至于为什么选了你父皇,一则是你父皇不得先皇宠爱,娘容易嫁作正妃。二则是你父皇毕竟是中宫嫡子,是先皇唯一的嫡子,入住东宫名正言顺。
事情总算如娘筹谋的那样,你父皇登上了帝位。然娘已殚心竭虑,寿数有限。无法陪着吾儿成长,深憾不能见到吾儿长大,娶妻生子。
娘求取神医延绵寿数,然天不遂人愿,娘最终要离吾儿而去。
几经思量,你父皇不是个能依靠的人,他既自卑又骄傲,自卑于他的才资平庸,骄傲于他是中宫嫡子。好在他能听得进为娘的话,也容得下娘干预朝政。然而这一切,朝中的大臣会有所不满,雌鸡伺晨。娘在世的时候,他们倘还愿意低下头胪匍匐在娘的面前。一旦娘去后,他们必然会让你父皇改弦易张,其中最为得力的应是杨长史。他是正统嫡派,一直主张先帝立嫡,你父皇也对他信任有加。然在娘眼里,他不过是个投机的政客,但娘不能因此抹灭他的才干。对你父皇来说,他的确是最好的辅佐之人。但娘在世的时候,一直压着他的官职,因他对女人有股出奇的偏见和执拗,他认为女人就该是男人的附属物,生儿育女管理后院。在一点上,他和娘是对立的。娘想娘去后,他必定会挑起你父皇心底深处的贪欲和享乐,并想方设法地磨灭娘在你父皇心中的地位。因此,他这个支持正统嫡派的人一定不会支持你成为下任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