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贺不愧是诗鬼, 卡牌威力不容小觑。
叶争流眼睁睁地看着,在自己使用“来煎人寿”技能后, 不过短短的一呼一吸之间,慕摇光的模样就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在他身上,时间流速足足放快了几十数百倍。只用了一眨眼的功夫,慕摇光少年公子般的轮廓便褪去所有青涩,长成一个更加挺拔的成年男人。
而在下一秒种,皱纹又无声无息地攀爬上慕摇光的眼尾额头。他那满头泼墨似的青丝, 斑斑点点地被霜白浸染,手背的皮肤也逐渐变得斑驳而松弛。
时光何等地无情冷漠, 一次眨眼就是数载的光阴流过。
红日东升西落,碧海潮来潮去,只有人间的朝代几经更迭,新人与旧人轮回交替,城外的黄土堆上, 不知何时多添了几抔。
明明日暖月寒, 然而此时此刻, 在烈日的照映之下,叶争流心里却有些心惊, 也有些发冷。
好一个“煎”字, 何其生动地消磨了人寿!
要知道, 李贺卡的这个技能, 于叶争流心里, 不过是十五秒的倒数而已。然而当它切实地发生在三步远的慕摇光的身上,则是生生剥夺了他几十年的寿元。
慕摇光淌出来的冷汗浸透重衫, 在船板上打湿了一个人形的印子, 他抬起头来勉强看了叶争流一眼, 双眼微眯,竟然带着几分老年人找不准焦距时的茫然。
九分的可怕,配以一分的可怜。
此时的慕摇光可谓鹤发鸡皮、牙落齿摇,配上他原本穿着的一身华服,竟然有种说不出的滑稽之意。
不知这算不算是“人老簪花不自羞,花应羞上老人头”了?叶争流在心里很有几分讽刺精神地想道。
慕摇光委顿于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啪嗒啪嗒地打在甲板上,洇出一片深色的圆痕。这场景,竟然和片刻以前,叶争流伤口里淌下的血极其讽刺地相似。
叶争流握紧了自己手里的短匕,不顾自己胸前的伤口,打算趁着慕摇光疲弱不堪的时候,给他补上致命的一刀。
才挪一步,叶争流胸前刚刚止血的伤口便重新挣裂,才绷起薄薄血痂的刀口因叶争流的动作被再撕开一回。然而正值如此紧要关头,对自己身上的伤势,叶争流全然不顾。
在此之前,叶争流从来没对老人动过手。
她杀过壮年男人,斗所里也解决过身负卡牌的对手。
说实话,以华夏民族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来看,要对老人动手,叶争流还挺过意不去的。
但只要想想这个老人在一分钟前,还是慕摇光这种“只要你不弄死他,他就弄死你”的剧毒小白花,叶争流顿时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了。
一步、两步,三步。
慕摇光已经和叶争流近在咫尺,她不假思索,抬臂就刺。
一匕刺下,血花飞溅,慕摇光闷哼一声,嘴角缓缓溢出一线血痕。
即使他此时已经垂垂老矣,连手掌都和老人一样轻颤发抖,他的力道竟然依旧拿捏的十分准,也十分稳,一出手就重重击在叶争流的伤口上。
在那短短的一秒钟里,叶争流和慕摇光一样,两个人都因剧烈的疼痛而双眼发黑,真可算是一种绝妙的殊途同归了。
论到近身搏击,慕摇光本是不输于杀魂的厉害人物。
如今叶争流要害带伤,慕摇光寿命折减,身体素质算是半斤八两。
而慕摇光卡力耗尽,正受着叶争流技能的影响,叶争流又顾忌着慕摇光那个“只要他见过,技能就没用”的bug卡牌,选择了肉搏这种最稳妥的方式,算是把两人强行拉到了同一水平线上。
慕摇光不欲和叶争流缠斗,此刻的他已经丧失了所有有利条件,心里只想尽快逃走。
面对叶争流的攻势,慕摇光冷静地抬起手臂抵挡。
此时,叶争流已经打开杜牧卡的“臣实有长策,彼可徐鞭笞”技能。
然而受胸前伤口的牵扯,她动作难免慢上半分,一连挥出三次匕首,竟然次次都砍在慕摇光用作遮挡的胳膊上。
慕摇光拼着吃了三记刀子,且挡且退,后脚跟终于磕在了船舷之上。
心念电转,慕摇光咬紧牙关,用自己新得的一把老胳膊老腿弯腰后仰。他把身子硬生生折了一个铁板桥,将重心移出沙舟。下一秒钟,只听扑通一声,慕摇光决绝地翻入水中,赴了杀魂的后尘。
叶争流一把扑到船舷之上,只看见慕摇光整个人直直地往海面下坠去,海水被慕摇光的伤口染成暗红,过了好一小会儿,都没有人影冒头。
对于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灵船全都不为所动。
它和先前遗失了杀魂时一样,笔直地朝着自己被预设的方向驶去。无论船上的乘客之间发生了怎样一场动人心魄的争斗,它都只是木然地履行自己的职责和义务。
叶争流捂着自己又开始流血不止的伤口,按照自己此前的记忆,摇摇晃晃地摸到了慕摇光之前用来控制动力的船舷机关。
她一连扳动几次,才大概摸索出这艘沙船的试验规律,让沙船在海面上划了个半圆,掉转船头,回程去接杀魂。
技能用时方恨少。
直到此时此刻,叶争流才发现,“牧童遥指杏花村”这个技能只能引路,不能找人。
把叶争流急得要死,简直恨不得方圆五海里内贴满寻狼启事。
现在,她心里只能暗暗着急,希望杀魂已经按照她交代的飘在海上,没有淹死、没有引来大型的食肉鱼类、也没有顺着风向飘得太远。
至于坠入水里就再没冒头的慕摇光……
叶争流伤势在身,不便下水追击,唯有真诚地祈祷上天有好生之德,已经让他死了干净。
灵船沿着之前驶出的方向一路找去,期间,叶争流摸出绷带,用一个很别扭的姿势,给自己裹了个伤。
终于,在半刻钟后,叶争流在海面上发现了杀魂摊成个大字的身影。
她急忙驱船靠近,把已经飘得浑身僵硬的小狼打捞上来,剥光衣服,放在船上翻面晾干。
杀魂明显有点沮丧。就在刚刚,他为了不沉到水里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嗝儿,杀魂被迫松手,放开了他的剑。
在爬上船以后,杀魂第一句话就是:“小白花呢?”
叶争流想了想,还是拿不准此人的生死:“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出现了,你就当成他死了吧。”
杀魂迷茫地看了看叶争流。
时至今日,他依旧无法参透人类说话的艺术,不能理解这个“就当成某人怎样怎样”的虚拟语气。
“那你呢?”杀魂有些惊奇地看着叶争流:“你现在白得像羊羔一样!”
他生活在森林里的时候,动物们一般都脸上长毛,看不出状态。只有人类,人类脸上毛少,女人脸上甚至没有毛,状态一看一个准,可清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