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争流忍不住皱起眉头。
而黄三娘说到这里,则下意识叹了口气。
她面带忧色地提起了另一件事:“说起来,这几年流民四起,奴仆的价格是越来越便宜了……”
流民多,人命就贱。人命贱,奴隶就越来越不值钱。
不值钱的奴隶和流民被一碗粥水轻易收拢,编成“大军”,由军队驱赶着冲击边关和坞堡,期间波及到百姓的村落,流民便又增加。
许多郡王、牧守、小国号称自己有数十万大军,这些军队的编制,多半都是这些流民。
这套逻辑环环相扣,简直形成了一个死结。
叶争流自己就是流民出身,自然也关注过这个问题。
“慢慢来吧,先从三城开始。”叶争流轻声道,声音不重,但其中蕴含的意味却很坚定。
黄三娘闻言,有些讶异地看了看她,先是下意识地摇了一下头,又忍不住笑了笑。
她总感觉自己是听错了,不然怎么会觉得,叶师妹的语气里,竟然是有揽如此重担于肩的意思。
“至于师父的那批后院……”
叶争流无奈地揉了揉自己的鼻尖。
“城中的首要改造目标肯定不在她们身上,但在我的预想之中,随着工业的提升和配套,妇女必然会得到大量的就业机会,到时候先分一批名额给她们……”
说到这里,叶争流的语气转为玩笑的口吻:“这样,三娘你也不用总惦记着她们每年要花多少钱。”
妇女就业机会都是后话了,如今还是要看回眼前。
弟子们已经在院外叠好京观。他们撤回院内,紧闭大门,并且自发地寻找东西堵住院门。叶争流看了一眼,顿觉欣慰。
另一队弟子已经翻出死者身上的防御兵器,叶争流叫他们上来一人领了一把,又给能够射箭开弓的弟子圈好了防御范围。
至于滚水之类的东西,那是守城时用的手段,此时聊胜于无罢了。
毕竟现在把守城主府,叶争流主要采用攻心计。
弟子这一番准备花费了差不多一刻钟的时间,而沧海城中的士卒集结,却显然时间更长。
这些人在铁甲将领的带领之城主府,一路上极尽试探之能,提起警惕,留心提防。
等他们循着记忆里的剑光方向一路找来时,已经差不多是两刻钟后了。
叶争流遗憾地看着他们以散落开的队形,谨慎地在院子四面围住。
这就意味着,她的群攻范围确实不够直接把所有人斩首。
其实,只要她一剑杀了三分之一的人马,在强大的心理压力之下,这队士卒会直接溃散。
但叶争流不能这么做。
因为她手中可用的人数不多,而且还尽数带着中毒的负面状态。
当风海城下一次集结时,必然会引来更为繁多的兵马。把自己陷入这种“打了小的来了老的”的局面里面,不划算。
对比起来,还是“拖字诀”更万能些。
此时,叶争流正站在院墙之上。
在她身后,一群弟子聚集在墙根底下,随时等着情况有变,当场就给她递上马登元。
铁甲将军率众而来,除了许多士卒以外,他们还带来了熊熊的火把。
于这亮如白昼的充足照映之下,院门口那四百个堆积起来的人头京观,无疑显得狰狞而又说不出的可怖。
死人,他们见过。人头,他们也亲手砍过。
可城主府里明明一直沉寂如死,并未传出过交战之音。要说唯一的一点异象,就是方才映亮了天际的那道雪色剑光。
有心人把剑光和眼前的尸首联想起来,他们赫然注意到,眼前这堆京观的人头伤口断茬是如此的整齐,整齐得就好像是……
思维敏锐的人,已经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叶争流居高临下地站在墙上,将铁甲将领脸上丰富的表情变化收归眼底。
那一刻,将领的神色由警惕到错愕,最后转向下意识的否定,和他自己极力撇清的恐惧。
迎着将军惊疑不定的目光,还有风海城士卒们的窃窃私语,叶争流负手而立。
夜风中,她裙裾飘扬,笑得傲慢而张狂。
“你们终于来了,可让我好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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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城外,迎着黎明出现的第一道曦光,向烽甩手丢开了已经快要凝结成快的紫黑色枪缨。
在方才的战斗之中,他怀里的白缨已经差不多用尽,还是亲卫搓了搓手上的血痂,毕恭毕敬地拿出一条新的白缨朝向烽奉上。
每个黑甲卫的铠甲上,都浸透了浓浓的血气。
就在昨夜里,他们和邓西国以僵持之势拉开战局的第三天晚上,邓西国突然不顾地形的劣势在夜里突击。
与此同时,就在峡谷口,在黑甲营的背后,风海城的军队径直压上。
过去曾经同气连枝的盟友,帮着邓西国包了他们的饺子。一时之间风海城腹背受敌。
这场苦战断断续续,敌军撤退以后又重新整顿,卷土重来。
直到天色微露曦明,血战方止。
借着天边破晓的一缕启明星光,山坡上堆积如山、密密麻麻的尸体,如此残忍而直白地映入所有人的眼帘。
黑甲军均以敬畏的眼神看向他们的将军,那眼神狂热、亢奋、激越。饶是他们正拖着疲惫的身躯,却也难掩那股血性里升腾的兴奋。
将军领兵若神!将军勇武若神!
而在山坡之上,那些还未死尽的重伤敌兵,以及天亮之时溃做一团,被黑甲营圈起的俘虏们,看着向烽的目光却恰好相反。
即使战斗发生在深夜里,火把和月色的光照都只是隐约,然而向烽那如修罗般杀进杀出的身影,依旧成为每个敌人心底的阴影。
银甲的将军双眼冰冷,他的枪尖可以一连将三个身着皮甲的对手轻松洞穿。
无论他是转动手腕,亦或提起枪杆,敌方的士卒便会历时毙于他的身前。
到了最后,向烽的一身银甲已经被血色纯然浸染成散发着腥气的黑。
而向烽所过之处,士卒皆崩散而逃,给他散开一片真空地带,甚至不敢接近于这位将军身前七步远。
毫无疑问,向烽高大的身影将如梦魇一般,把经历过这一战而又幸存的敌军们死死缠住。
在他们的余生中,血染黑甲的将军,会步入这些人的每一场噩梦之间。
向烽面无表情地给自己的枪尖换上新的白缨。
将士们以崇敬的眼神看着他,他不为所动;有士卒哑着嗓子,红着眼圈,为他报上这一夜战损的士兵数目,他也只是缓缓点头。
一身血气的将军将目光放远,投向那座看起来依旧平静而宁谧的城市。在晨间微冷的白雾中,她是那样的飘逸和安然。
……大多数人此时都尚未知晓,那座美丽依旧城池里,从此就少了一位主人。
师父已经不在了。
唯有他过去托付的重担于肩。
向烽喉头一动,无声地闭上眼睛,遮住自己一瞬间空洞的眼神。再睁开眼时,他便仍是那个七情不露的铁血将军。
“整队,分列。”向烽简短地下令道:“伤兵、疲兵原地修整。犹能战者,随本将来。”
“是!”
负责传令的士卒,将他的命令整齐地传达进黑甲营的耳朵。
不过半刻时间,剩余的黑甲军便一分为二,一部分跟随在向烽身后,另一部分则留在原地。
他们并不惧怕此时的修整。
因为每个士兵都知道,此时此刻,他们的对手比他们更累、更畏惧、更怕他们会追上来。
见黑甲营分好队伍,向烽微微颔首:“众兵将下山上马。”
副将快走几步凑近向烽,在他身上那股浓浓的血煞之气里悄声问道:“将军,我们现在是……”
向烽削薄的的嘴唇已经绷成了一条直线。
他前日尚且不知解凤惜的消息,未料到风海城会背弃同盟,联手邓西国直接反水,故而调走了原本留驻沧海城的大半黑甲军。
风海城既然有胆量在清宁关对他展开夹击,沧海城自然会被他们视作嘴边肥肉。
黄三娘平时打理内政,并无兵权。
那么,此时的城内,恐怕已经……
以上所有的思绪,在向烽脸上都看不出一丝端倪。没人能够知道,那一瞬间向烽的脑海里一连闪过许多幅血海滔天的画面。
向烽淡淡地回答了副将的问题。
“我们回援。”
……无论面对什么样的消息,他都撑得住。
他必须得解救沧海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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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用了一段历史史实。
那个让家伎陪酒,劝不动酒就杀家伎的主人是石崇。不忍心看她们被杀,每次都喝得酩酊大醉的人是王导,狠心不管,一场酒席任由劝酒女死了十余个的人是王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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