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貅斟酌了一下,开口:邱夫人。
女人面色冷硬,眼中却闪过一丝复杂,整个人绷得像块石头,毫无感情地重复:邱夫人?
声音很好听,却冷得像秋冬时节泡在泉底下的石头。
陆貅很礼貌道:我现在已经被家里除名,叫您母亲也不合适了。您来这儿是有什么事吗?
女人闭眼,冷硬道:无事。路过,来买瓶水,没想到你住这儿。说完走入小卖部,拿了瓶矿泉水,转身朝不远处的奔驰走去。
中途没再看陆貅一眼。
虽然他确实住在这里,但陆貅刚刚没跟女人说;且女人看到他时,眼里没有丝毫惊讶,说明她一早就预料到自己可能会出现;外面有自助贩水机,她无需特意进入小区,进了小区却在超市门口站了半天,更不可能只是为了买瓶水。
她是来看自己的。
不过撒了个拙劣的、拙劣的让人难过的谎言。
原身确实是个不孝子,他刚刚看到这女人时就感觉熟悉身为原身亲生母亲,女人出现的刹那,他竟只觉得熟悉他在脑中搜罗她的信息时,却发现原主家庭相关的记忆都十分模糊,像是被蒙了一层灰。
这只有一种解释原主完全不在意家人,甚至因为许久不见,这些人的镜像正在他脑中渐渐淡去。
倒是时君源的一切和各种放纵的画面无比清晰
原身枉为人。
陆貅转身看见女人□□的背影,趁她还没走远,说:邱夫人,过去错都在我,我已经醒悟,以后会好好生活,好好爱惜自己努力生活,请您和家中其他人不要为我担心。
女人站定,好一会,没回头也没动。
半晌,她开口,声音哑然:希望你说到做到,不要又是新的苦肉计。
女人远远看了他一眼,短暂的时间里,她目光凝滞专注,像个技艺超绝的雕刻师,意图在片刻间将此刻陆貅的形象尽可能地刻进瞳孔。
女人撤开视线,打开车门,低头时深陷的眼窝十分明显,面色疲惫黯淡,精致的妆也着不住眼下的黑眼圈。陆貅发现她眼球颜色有轻微异样,陆貅犹豫了一下,最终也顾不上合不合适,还是开口:
沈夫人掌管偌大公司,劳心劳神,我看您状态不好,近期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吧。尤其注意肝脏。
女人坐上驾驶座,叹了口气,面色复杂地嗯了声,离开了。
从始至终,那瓶副驾座上的水都没被打开。
晚七点,留下的35个学员被聚集在一个大厅,边角处都设着不显眼的摄像头。还有随行摄影师跟拍。
很快,学员们的手机被摆放整齐,放在推车里推进来,学员们各自认领,打开一看,他们已经贴心地为机子充满了电。
节目组说是看学员们训练辛苦,今天中秋节特地留给他们时间让他们和家人联系。
冠冕堂皇的话,俗之又俗的戏码,其实不过是为了拍下他们热泪盈眶的画面,好为节目组添一个卖点罢了。
节目组让他们平时怎样就怎样,忽视镜头,表现出最放松的姿态几月来大家确实已经可以做到忽视镜头了,如果他们想的话。
导演不强制要求开扩音器,不过会鼓励。
大家各自找位置站坐或蹲着,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很快,电话接通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来。
同一时刻,不大的室内开始出现颤音,很快有了哭腔。
顾简尘许久不拿手机,一时还有点不适应。他现在心情不好,百无聊赖拨弄了几分钟,然后滑到官网看排名去了。
第一,很稳。
突然,一个镜头怼到顾简尘眼前,旨在拍摄手机屏幕。
顾简尘下意识挡了一下,低声说:今晚上我身上没料,你去拍别人吧。
摄影大哥开口:刘导指定我今晚专职拍你。
顾简尘摇头,浪费。
人气上来了,观众有需求,刘导自然就安排上了。
不过顾简尘今天中午吃气已经吃饱了,不打算和家人团电话年。
顾今哲忙的要死,也不一定有时间。就算有时间接了,两年来两人不论线下还是线上,三句不走火那都是意外。现在对着镜头,一切都有可能被剪进去,他可不想家丑外扬。
刘导催他:打电话呀,打呀。
他们这一行很现实,人气越高镜头越多,现在顾简尘可是最受关注的,所以专门给配了个摄影师。
顾简尘皱眉:之前打过,你不是知道吗。
刘导:现在录着呢,你再打一个随便说点。他一直以为顾家俩兄弟关系很好,毕竟那位顾总为了这个弟弟,在综艺毫无前途的情况下,连投资都答应了。
顾简尘干脆转过身不理刘导和镜头了。
这时候会下意识去找自己熟悉的人,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小卓,不过此时柏文卓正笑得开怀,钟端几人也热火朝天,他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
顾简尘兀自淹没在一片哭闹撒娇的热闹中,耳中是少年人呜呜咽咽的哽咽声,余光里全是红眼睛泪眼珠,丢脸些的鼻涕都哭出来了。
十几岁的少年们第一次离家,此刻没有一个能保持冷静,章森都猛虎落了泪,祝夏也红了眼,钟端更是直接嚎起来。
他们即使哭得不能自已,却能奇异地让听者感受到他们眼泪中的幸福的浓度。
声音转的每个弯,都是在勾着漩地撒娇。
掉的每滴泪,都是向父母亲人讨要宠爱。
近三个月的分离,现在大家满心满眼都是屏幕里的至亲,的确很难去注意镜头了。
顾简尘退出官网,拇指在屏幕停顿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该点哪个app来消磨掉这难挨的时间。
尴尬是会有点,但不至于应付不过去。
声音此起彼伏,哭声笑声彼此切割成碎片,刀子般冲入顾简尘耳蜗里,绞着他压抑的神经。
不至于应付不过去
为了不在镜头前暴露情绪,他连充斥了一整天的火气都压下去了
坐在旁边的学员开始兴奋地和爸妈姐弟分享这边的生活,嬉笑怒骂,嗔怪委屈。
像是一场酷刑,哭让人疼,笑也让人疼。
本来没啥,可是太吵了。
顾简尘抿唇,飘了眼一直顽强怼着他的摄像机,说:你随便转一转都比拍我有意义。随即起身,说:我想去上个厕所。
刘导:忍一忍,进来之前通知过你们每个人处理好个人问题,在这里面至少待到半个小时才能走。
顾简尘闭眼顺气。
刘导似乎看出了他的难处:随便和谁打一个电话吧。在这样热闹的时候如此不合群,会被人认为性格孤僻。
顾简尘于是重新坐回去,靠墙屈膝玩起了钢琴块。
刘导:
镜头开始拍顾简尘手机画面。
顾简尘避了避,轻道:挡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