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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承鄞眼眸半阖,陷入沉眠。
一梦忽远,旧事难触。
万点星河浩瀚,仿佛没有尽头,偶有流星拽着光划过天际,再无踪迹。
一如红尘万里,芸芸众生,有人出生,亦有人死亡,人间不见旧容颜。
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的溢出眼眶,顺着脸庞滴落在地上。
孩童身着单薄的衣,跪在庭院里,朝着远方一拜。
仇恨、痛苦、不甘、甚至屈辱,化作利刃,将孩子的心搅得天翻地覆,痛不欲生。
不久之前还是金尊玉贵的皇太子,然而现在的他一无所有。
失去的不仅仅是皇太子的地位,还有端庄温柔的母亲,严厉慈爱的父亲……他所拥有的,都被人剥夺,再也回不来。
温暖的披风搭在他身上,孩子抹去泪水抬头,只见他身后站着一位少年。
他认得这个人,总是在他跟前露面,讨好他的人,可是保护他的那些人不允许这个人靠近自己。
因为这是个罪奴,他是罪臣之子,不被允许接近自己。
他曾暗暗冷嘲过,自己尊贵在哪里去?一个被流放的废太子,与这罪臣之子有什么分别!
“你来、干什么。”稚嫩的嗓音响起。
少年对他说,“哭吧,殿下,哭够了,站起来,继续往前走。”
“我才、不会哭。”他强忍着抹去眼中的泪水。
“你不哭的话,以后会哭得更多。”
孩子抽噎着,终于放声痛哭,泪水肆意流出。
少年将他揽入怀中,单薄的身躯传递他几分温暖。
哭到最后根本停不下来,仿佛要生生抽晕过去,少年轻轻拍打他的后背,默默地陪了他一夜。
他自小礼教深严,喜怒哀乐都不被允许轻易流露,旁人都教导他,不能软弱,不能让人掌控他的情绪。
可是他终归还只是个孩子,做不到无欲无求,无喜无悲,无憎无恨。
从那天底下最精致奢华的皇宫落到离战乱不远的流镇,纵然有人护着,可他们终归能力有限,孩童明白自己必须撑起来,否则失去了利用价值,那些人很快会将他这个废太子舍弃。
在处境艰难的时刻,才七岁的他压不住那群对他虎视眈眈的下属,唯有少年为他出谋划策。
“殿下,不要怕,只有他们跪着昂视您的份儿,没人可以越过您。”
他教他生存,教他文与武,教他帝王心术,他扮演着老师与父兄的角色,也会在某些时刻带他闯祸玩耍,招猫逗狗,嬉笑怒骂。
对少年从一开始的不信任、算计防备、最后被他牵着手一步步往前走,交出旁人无可取代的信任。
无论他走到什么地步,又或者遇上什么难题,只要一回头,那个人始终在他身后,温柔的笑着,无声的鼓励。
当他逐渐长大时,那个人依然默默站在他身后。
从不起眼的仆人到谋士,为他谋划这九州山河,最后成为他的将军,与他策马持枪,征战四方。
无论怎样的千难万阻,他们风雨同舟,从未怀疑猜忌过彼此,在乱世烽火中生死与共,彼此相依。
满目疮痍的狼烟烽火、破败不堪的山河,尸骸遍野,一切都是那么扭曲,能有一个人陪着他走过半生,爱上他并不是多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他将这人视为师为友为兄为父,更视为妻。
只是当时他不懂少年情深,分离来得太突然,唯有相思刻骨不自知。
他在日复一日的煎熬中期盼着那人快快回到他的身边,夜里都是令人惊恐的噩梦。
来往的书信里藏着无尽相思,盼着重逢,念他安好。
他在漫长的等待里快要耐心耗尽,突闻归讯,第一次不顾一切抛下军务,当着满营士兵的目光在雪地里狂奔,再寒冷的风雪吹不散他心中炽热,积累泛滥的思念。
当他见到那人时,天地寂静,只剩下那一道身影。
惊鸿一刹,细雪纷飞,他策马而来,眉眼如画,对他展露笑颜。
“我回来了。”
他们避开所有的耳目痴缠,恨不得再不分离。
但是他们之间隔着太多的无奈,一夜红烛未干,道不尽相思情长,匆匆短暂的相逢,又与君轻别。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也那么粘糊,依偎不舍的继续相送,不肯轻易道别。
痴心多离乱。
青年亲昵的哄着他,“留得情长在,又岂在朝暮?回去吧,只要熬过去了,以后好日子有都是。”
他默默目送那道身影消失在大雪中,直到再也望不见为止。
他近乎难过的想,你为什么总是能轻易与我别离?连回个头都不愿意……
……
他们之间总是聚少离多,每一次重逢都格外珍惜。
有时候也会阴差阳错的彼此错过相见的机会。
他再也不愿等待,想方设法的挤出时间去见他一面,哪怕时间短
', ' ')('暂得只能喝一杯酒,说几句话,换一个拥抱,只要能见他安好,不顾黄沙风雪,横跨半疆来回也值得。
他那么爱他。
可是那人却总是用一种复杂又痛苦的眼神看着他。
他问不出答案,几次都被稀里糊涂的话打发过去。
偶有几次能度过长夜,他们共饮烈酒,谈论着沉重复杂,渺茫的前路。
半夜会感觉到那人在仔细的打量他,最后叹息一声,似在难过,轻声呢喃着他不明白的话语。
“你为什么要来……”
“你这样只会让我舍不得啊……”
“真的那么爱我?”
“这可怎么办才好……”
他正要睁开眼睛,却听见那人轻笑几声,在他额上落下一道轻吻,“算了,败给你了。”
他睁开眼睛吓了那人一跳,他有些慌乱,却被抓回去痴缠,承受着那炽热的欲望。
半生戎马征战,最后荣登九五至尊,他许那个人万千宠爱,他终于可以肆无忌惮的给他自己想给的一切。
他们终于不再忍受分离。
他要给他全天下最好的所有。
只是一切都没来得及,那个人就死了。
死在他荣登九五至尊的那一天。
他兴冲冲的想要去找人炫耀他的荣耀,想与他分享自己的喜悦。
却看见那个人支离破碎的死在无人的角落,连个全尸都没有,残肢遍地,唯有一颗头颅双目紧闭,滚在他脚下。
他呆涩的看着满室的血与残肢,麻木的蹲下身,捧起那颗头颅,有些奇怪。
是谁的恶作剧?
温热的触感和断裂口滴落的血迹,满室的内脏残骸都在刺目的提醒他,这是他想要好好珍爱一生的人。
“啊……”他发出嘶哑的声音,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自那一夜在这人怀中哭泣过后,在没有这样茫然无措的时刻。
他抱着那颗头茫然的转身,再也没有人站在他身后了。
他得到了天下,万里河山在手,却失了所爱。
——
“!”季承鄞从梦魔里惊醒,大口喘息,心脏处传来无可言说的痛苦,仿佛要搅碎他的五脏六腑。
季承鄞痛苦得抓住胸膛的里衣,身体颤抖着,额头青筋暴起,冷汗遍布全身,他卷缩着身体,突然呕出一口血来。
侍奉君王的宫女听到了声响,刚掀开床幔,就看见君王吐血,吓得花容失色,连忙大喊着请太医。
季承鄞来不及阻止她,整个寝宫很快乱了起来。
中保连滚带爬的滚进来,紧追其后的是宴玖。
他跪在殿门外没多久就听见那声惊呼,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看到季承鄞死死的盯着他,那目光太骇人,宴玖不免心惊。
他只是来求个情,不至于用这样的目光看他?
季承鄞吐血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知不知道这样看着自己,容易让人误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干的呢!
“宴、玖!”季承鄞似乎想要抓他,差点摔下床,幸亏被人扶住,才没丢脸的滚下床。
“侯爷。”中保哀求他上前,陛下这个样子怎么看都不大对劲。
宴玖刚上前就被抓住了手臂,他脑子遽然冒出一个想法,季承鄞该不会是想用这样的方法诬陷他吧?
但他很快就抛弃这个想法,这也太不讲究了,全是破绽。
他跪在殿门外好端端的,又是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就是想害季承鄞没那么大本事搞分身术。
“陛下?”他想抽出自己的手臂,却被抓得更紧。
太医很快就来了,宴玖这样被抓着多少有些碍事,他只能用力挣脱手臂,让开位置。
跪了一天,快到宫门落锁的时刻,宴玖没资格留在宫里过夜,只好先离开,等明天看看什么情况再说。
季承鄞被围着,他根本来不及让人拦下宴玖,等他吩咐中保留下宴玖时,人早就跑了。
季承鄞原本只是劳累过度,感染了点小风寒,本该睡一觉就好了,没想到这一睡就做了个噩梦,吐的那口血太医只说是情绪起伏过大,惊怒交加导致。
这就很让人费解,陛下一个人好端端的睡觉,谁能气他?
不过当事人闭口不谈,谁也没这个胆子过问。
唯有季承鄞疲倦的让所有人离开。
他本就因为疲劳过度才到下,发了高热,不太有精神,又被这一场梦耗费了心神,更加疲倦不堪。
那个梦……太真实了,他回想起来,手中那触感依然存在。
季承鄞的手不自觉的颤抖,他在恐惧梦里的情景。
因为那场梦,让他有些恍惚,想起几年前他登上九五至尊的位置时,也是如梦里那般想把人好好的宠着。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如今冷淡疏远?跟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他和宴玖总是为了一些事情产生争执,最后闹得不
', ' ')('欢而散。
是宴玖变了,还是他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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