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紫色的闪电自空中劈落。万物霎时被剥去色彩,天地一片盲白。轰然的巨响迟来片刻,天地都震动了。
待双目从那耀眼的白光中恢复了视觉,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彼此震惊的面容。
——那雷劫竟被提前引落了。
不必交换言辞,两人都已知晓萧重九此次突破必定发生了什么意外。若要干预此事,她们已没时间拖延了。
乐韶歌看向阿羽,道,“……我非去不可。”
血迹蜿蜒滴了一路。
萧重九靠着巨树在湖边坐下,抬手摸一把嘴角的血迹,却见手上早已沾满鲜血。
脑海中一瞬间又浮现出凤箫吟震惊的面容——他一掌击中了她的胸口,她吐着血抬手抱住了握的手腕,似有千言万语要说,最后却悉数化作了了然和痛恨。
想来他手上鲜血便是那时染上。
他手上沾过无数人的血,按说早该习惯了。
可不知为何,这一次见到手上的血,他却感到茫然和消沉。
他得到了甘露。
他为得到甘露,杀了人。
他杀的并非什么善类,那名为凤箫吟的魔女很早之前便已同他有过交集。她曾是蛊王蛰斯羽的宠姬,轻浮妖娆,心思诡谲。为修炼毒功,不惜以身饲虫。前一刻还柔弱瑟缩的受人欺凌,下一刻已咬破人的喉咙,将人生生喂给了毒虫。蛊王宫中不乏身不由己的小姑娘,萧重九曾以为她也是其中之一,幻想过要救她。但很可惜,她不是。她沉迷毒功,心性早已扭曲得不可救药。她帮他杀蛰斯羽的目的,只是为了把蛰斯羽当血食喂给她饲养的毒虫,提升修为。
反噬了蛰斯羽后,她又依附了陆无咎这个魔头。
她还曾试图夺舍于乐姑娘——紫灵下落不明也不知是否同她有关。
他杀的,不是什么无辜之辈。
然而那一刻她震惊的目光始终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挡在他的面前,是为了阻止陆无咎杀他。
至少那一刻,她想救他。
而他眼中只有甘露,为此不惜袭杀了她。
人行事之善恶,该由谁论断?又该如何论断?
他以正义之名行杀戮之事。
那么,他行事之善恶,又该由谁论断,如何论断?
萧重九抬头望了一眼错落倒置的天空。
劫云已渐渐聚集而来,时空错乱的瀚海,正以天心一点为中心,渐次归序。
他即将突破,步入渡劫期。
渡劫期是对修士生平与意志的拷问。平生积攒之业力,即将得果受报。他的审判与劫难,就要到来了。
沾满血的手垂落在地面上,他想凝神思索应劫的对策,手指却被微微的刺痛了。
他随手将那刺痛他的东西摘下,拿到眼前时,才知是一朵水晶花。
孤零零的,开得锐利又冰冷。
他不由便想起数日之前,也是在类似的水晶湖边,他曾摘取同样的水晶花赠给与他同行的乐姑娘。那时他眼中所见,只有水晶的剔透与花朵的娇美。那也是他平时头一次,在哪个姑娘身上寻到安定的归所。
他究竟是为什么要同这样的姑娘分道扬镳?
片刻后他才想起,也是为了甘露。
那么,他究竟为什么一定要取得甘露?
因为没有甘露,他经脉残缺,命不长久,飞升无望。
然而,他又是为什么想要飞升?
为了报父母之仇吗?是,也不是。父母之死是他入道的契机,然而在步入正气道之后,他的“道”早已不仅限于此。
他想要还世间以公道,以太平。他必得有足够强大的力量,为世间立下善恶有报的规矩,令善人安居,令恶人惶惶不可终日——为惩戒、诛杀世间罪大恶极之人,他必得立于全知、全能的巅峰。
可是,若在通往巅峰的路上,他堕落为恶,这一切还有意义吗?
若他问心有愧,他手中所执掌正气之剑,可还能无坚不摧?
他挼着水晶花冰冷坚硬的水晶花茎。
心想,这一劫他恐怕已无法扛过了。
——他已对自己的道产生了怀疑。
——甘露也并没有带来传说中洗经伐髓的效果,只怕雷劫到来之前,金光灌体时他的经脉便要龟裂寸断了。
——还有陆无咎。他虽一时摆脱了他的追杀,但他突破时震动瀚海的异象,势必会再将陆无咎引来。
天时、地利、人和,他已尽都失去了。
这便是他的末日吗?
……不想孤零零的,默默无闻的死在混沌莽荒之中。
他的末路,纵然没有盛大的凭吊,至少也想要哀伤的泪水。
不被追怀、无人祭奠的没落世家之死,太凄凉了。他已不想再经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