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战胜毕竟还是战胜。
乐韶歌将青羽唤回,便踏着土石,向远道而来的同伴们走去。
——她知道,只要她就这么一路目标明确的杀过去,他们必定会向她汇聚过来。
但当她的师父乐正徵自对面走来时,她内心还是产生了不小的震荡。
乐正徵会出现在此,虽在预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
为追捕乐清和他在幽冥界辗转多年,被乐清和暗算战败之后,又被镇压在幽冥界多年。最后被自己的徒弟救出来——然而那个本该继承他衣钵的最令人放心、实质上却又最让人不省心的徒弟,偏偏又堕天为魔,在幽冥界当了城主。
他不留在幽冥界,还能往哪儿去——去投奔萧重九吗?
大义上确该如此,可情感上却让他情何以堪?他又不是舞霓那小祖宗,脑子浑,情感迟钝,舍弃谁选择谁都能得过且过。
一身修为残破,劫后余生之躯,对救世大业已无甚助益。他宁愿留在香音界,给万念俱灰的二徒弟留一点亲情的牵绊。
谁知——他大徒弟回来了。
不但回来了,还继承先祖大愿,将舍身救世来了。
乐正徵亦只能感叹造化弄人。
此地响应救世之愿的根基,本就是他们这些老人当年筑下。当大愿继承者应劫而出时,祖祖辈辈的先烈都以英魂响应,他尚还在世,又有何脸面逃避责任?
只能拖着残躯,再度出山。
此刻师徒二人相见,俱都风尘仆仆——说是恍若隔世,实则确实已是隔世再会了。
大徒弟竟是已死过一回了……又竟是能活着在见。乐正徵也只能庆幸弱水毁了他大半知觉,此刻才不必涕泗横流,让这个自幼就爱把师父当老小子来待的大徒弟看了笑话。
而乐韶歌见师父瘦骨如削,明明正当盛年却已两鬓斑白,三花衰萎,却也是心如刀绞。她不比她师父那般感情活泼外漏,却是哭不出来。无言对视片刻,她上前一步抱住了师父,将头埋进了他肩膀里。
倒是乐正徵手足无措,好一会儿才笨拙的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师父在这儿呢,”安慰半句之后,复又尴尬起来,“……就是已没能耐替你们遮风挡雨了。”
“师父人还在,便已是为我们遮风挡雨了。”
大庭广众之下,却也不好对长辈太过撒娇。
师徒相见之后,便又同其余同志相见——却多有遗珠楼的人,其中竟有蒙清。
蒙清曾试图夺舍于她。虽说不但没能成功,反而被她囚困在自己的神识世界之内,但二人灵魂曾坦诚相见。乐韶歌阅读过他的记忆,也将自己的道与愿向他敞开过。算是某种很特别的相识之人。
蒙清本人会出现在此,乐韶歌并不奇怪。
遗珠楼中多有同志,她也并不奇怪——毕竟遗珠楼一直都是先祖们在幽冥界的据点之一。
乐韶歌看着眼前青年,青年也看着她。
她眸中明光泫然一转,忙别开头去。到底没能如毫无察觉一般,在众人面前互道安好。
第110章
村子尚还完好。
泥土覆盖稻草筑起的房屋虽然简陋低矮, 却未到萧条的地步。
打水的木桶倒在井边,竹竿上挑着的衣服尚未收起,锅灶里煮糊的豆饭未及盛出,泥地上杂乱横斜的脚印还没被风吹平……到处都是人居住的迹象。
然而整个村子里却无丝毫人声, 空旷寂静得诡异。
穿过村里中央的土路, 绕过谷场, 再翻一道土坡上去, 便是村里的祠庙。
庙前有夯土筑起的高台, 便是节庆里演出社戏的地方。
翻上高台, 掀起草编的帷子, 便进入戏台的后场。
——却是别有洞天。
早年为大愿而奔走四境的前辈们, 将此处修建成了据点。
平日里, 这里是村民唱戏和游走在各地的舞乐班子们表演的地方, 但持有特殊的信符就可以穿越结界,进入隐藏的庭院中。
这里也是遗珠楼的杀手、探子们在仵官城的据点——他们中不少人曾追随来到此处的香音界乐修寻求救世之道, 受乐修传承习得乐法,幽冥界大多数舞乐班子都是他们所组建。
而此刻, 里面挤满了村民——都是这个村子的村民。
——为了围剿乐韶歌, 越清光派人前来清空这个村子。奔走四逃的村民们,被乐正徵带着遗珠楼的人救下,带到了此处。
从庭院里再穿过一道结界,便进入了遗珠楼。
近来扰得幽冥界众城主心神不宁的“杜尔迦众”,便驻扎在遗珠楼内。
和杜尔迦众的首领们碰面,没什么值得一提的。
能站在这里的人,哪个没有反抗强权的勇气和解民倒悬的理想?
但幽冥界近万年来始终是四境最贫瘠、恶劣的地方。仅有勇气和理想的人,早已被杀绝。能活着站在这里的,全都懂得生存的凶险与卑劣, 知晓自保的法则,善于在劣境之中寻找生机和胜机。
没有一个是天真轻信之人。
他们打起“杜尔迦”的口号,却并不想把自己能掌握的力量拱手让给“杜尔迦”。
而乐韶歌也全然无意掌握幽冥界的权力。
她并非不想推行自己的大道,只是正如萧重九所说——她没有这个寿命了。